粆图台吉被馋坏了。
刘承宗的年夜饭其实谈不上非常丰盛,但从打箭炉带回来的厨子手艺很好,而且鸡鸭鱼猪羊都有,都是西迁中察哈尔无法享受到的美食。
察哈尔粮草告急,也是分阶级的,普通战兵、牧民和奴隶主要短缺的是肉、菜、面食;大小贵族缺少的是面食和蔬菜。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在草原上并非如此,他们缺的是锅。
在崇祯皇帝免除察哈尔赏银前,察哈尔部曾是草原上拥有铁锅最多的部落,后来他们又赶走土默特西迁至土默川,相对来说大型铸造铁器较为富裕。
不过再向西迁就不一样了,沉重的铁锅不易携带,拖拽勒勒车的牛马一一倒毙,剩下的铁锅已经很少了。
而在这件事上,粆图台吉比别人更难受。
别人没有肉吃,是因为没有铁锅、没有肉,但粆图台吉有一口铁锅,也有足够的肉,但不能吃。
因为兄长总说,部众已经人吃人了,要把有限的物资供给部众,不要贪图享受,你是我的兄弟,如果你都不支持我,我们就完了。
以至于让粆图台吉在元帅府吃得满嘴流油,谢二虎还在旁边劝酒:“再来一杯吧台吉!”
不是因为谢二虎从没跟贵族台吉在一张八仙桌上吃饭,而是他想让粆图台吉在元帅府出丑。
谢二虎的祖先为林中百姓叭儿廒,也就是巴尔虎,这个部落在永乐年间被北元的阿鲁台太师收编入永谢布,成为永谢布十营之一。
后来永谢布是右翼三万户之一,跟随土默特的俺答汗建功立业,直到五年前,土默特与察哈尔的战争中,永谢布的部落散逸,部名随之消失。
对谢二虎这样的小首领来说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他乐于见得察哈尔大汗的弟弟出丑。
粆图台吉却不知这些,只当谢二虎是依附于刘承宗的蒙古首领,还有些刻意拉拢的心思,半推半就,就饮了几杯烧酒。
整整一年,前半年防备后金、后半年忙于西迁,粆图台吉都没怎么沾过酒,没一会儿脸上就挂上了傻笑。
酒在大多数时候不是个好东西,但有些时候,也能发挥出神奇的效果。
就比如这个时候,刘承宗想的是,粆图台吉喝了酒,一定容易套出虎墩兔的虚实。
而在他身旁,土司祁国屏也一直悄咪咪打量着他端酒杯的手,心想:刘大帅喝酒了,一定能套出元帅府的虚实。
尽管很多世代居住河湟谷地的土司们,已经在元帅府不断向东投出利益面前迷失,把朝廷抛在脑后,但祁国屏跟他们不一样。
他还记得大明朝廷,也记得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叫祁秉忠。
万历二十三年重阳,祁家第十一世土司、把总祁秉忠血战西宁,择升甘肃洪水营游击将军,朝廷在西宁给他们家修了一座赏功牌坊。
万历四十四年十月,鄂尔多斯部的银定、歹青以二千余骑入塞烧杀抢掠,永昌参将祁秉忠提三百祁家军抗拒,血战两昼夜以待援军,击退敌骑,夺回百姓被抢走的财物,现在永昌还有百姓给他父亲刻的石碑。
直到天启二年,他父亲在辽东被暗地降金的孙得功害死,身中三箭两刀,为大明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叫祁国屏,要做国之藩屏。
祁国屏注意到,刘承祖、李万庆这两个元帅府大将不在,而且俱尔湾的骑将杨耀同样也没有参与这场宴会。
如果不是粆图台吉的到来,祁国屏应该已经向刘承宗发出追问了,不过眼下察哈尔蒙古是更严重的问题。
祁国屏不希望刘承宗和虎墩兔联合。
他给刘承宗敬了一杯酒,小声道:“大帅要当心虎酋,其人嗜利好色驭下无法,虽为虏中名王却桀骜不驯言而无信。”
他抱拳道:“朝廷本想联合插部,可他贪得无厌,收赏不出兵、出兵就迷路;且其恃强凌弱,多次征讨科尔沁,炒花五大营找他联合,他却视而不见,反侵夺炒花五营,致使炒花五营在后金与虎酋夹击下土崩瓦解,此人收朝廷赏钱百万,却从未与后金真正一战。”
所谓的炒花五大营,既为内喀尔喀五部,在嘉靖隆万之间,五部的首领炒花势力最雄,对五部形成实际控制,因此称作炒花五大营。
与之类似的还有插汉八营、永谢布十营、顺义王六营十二哨七十三枝等,都是类似的称呼。
刘承宗知道虎墩兔是蒙古大汗,但实际接触也不过只有粆图台吉送来的信件罢了,他对祁国屏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尽管身处西陲,祁国屏却对东北局势如数家珍,说罢郑重抱拳道:“我与后金,国仇家恨,虎酋亦为后金之敌,在下绝无挑拨离间之意,若有半句污蔑,大帅可拔刀将我斩于此地。”
刘承宗对祁国屏不够信任,转头看向李天俞等人,发现他们都个个点头认可这种说法,甚至看到自己的部将这边,李卑、包虎等人也对此表示认同。
他很重视李卑和包虎对这事的看法,李卑是真在辽东带兵打过仗,包虎则有朝廷官职,能看见塘报。
同时包虎还和祁国屏一样,祖上都是蒙古人。
刘承宗无奈摇头,心说这是个啥世道,汉人最杰出的牢头投胎当了皇帝、蒙古人最优秀的草寇转世做了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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