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亦辞说完这话才想起,如今六宫金印账册都在齐半灵这里, 他来“查问章程”, 倒显得不信任齐半灵了。
未免她误会, 裴亦辞又补了一句:“也是朕闲来无事, 随意问几句罢了。”
他说完, 眼神不着痕迹地落在了齐半灵身上。待齐半灵朝他看过来, 他又很快低下头, 摆弄着手里的茶盏。
齐半灵其实并没将这些放在心上。
她唯一关心的就是, 现下裴亦辞在这里,她该怎么私下去找新菊谈话?
毕竟父亲当年的事情未明, 她还打算私底下自个儿去查呢。
见裴亦辞低着头专心吃茶,的确没什么事的样子, 齐半灵想了想, 试探着说道:“既然陛下没什么要事,不妨先回建章宫批折子吧?”
孙禄本站在裴亦辞身边, 听到齐半灵这么说,两只眼都快瞪出来了。
陛下最厌烦旁人对他的行踪指手画脚,皇后娘娘竟还敢直接这么朝陛下下逐客令!
他低着头不敢吭气,谁知裴亦辞只顿了顿, 便起身道:“也好,既然如此, 你自便吧。”
听到裴亦辞有些软和的语气, 孙禄眉心一跳, 转而回过神来了。
自打皇后娘娘病了之后, 陛下一反过去不近女色疏远后宫的习惯,日日都去凤栖宫陪着皇后娘娘。
在娘娘跟前,陛下连过去的习惯都能变过来,被皇后娘娘支使几句,又有什么可稀奇的?
见裴亦辞竟这么好说话,齐半灵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朝浣衣局的掌事太监使了个眼色,一边坐在轮椅上,行礼恭送裴亦辞。
其实也不必齐半灵多操心,那掌事太监殷勤地把裴亦辞送到了门口,刚想退回浣衣局呢,裴亦辞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好生伺候着皇后,若她有什么不适,赶紧遣人传太医,顺便回了朕,可记住了?”
他语气淡漠却又不容质疑,那掌事太监丝毫不敢怠慢,忙不迭应了声是。
裴亦辞带着人走远后,掌事太监才又重新回了浣衣局内。
齐半灵正让倚绿推着她的轮椅带着她四处逛着。
掌事太监赶忙上前:“粗鄙之处,皇后娘娘不必多看,免得污了贵人的眼呐。”
齐半灵无奈地笑了笑。
浣衣局虽是看押有罪女眷之处,可毕竟还是在宫里,再脏能脏到哪里去?
去年之前,她还在渭州之时,见过的脏臭杂乱的地方,远比这里厉害得多了。
不过,她也没和那掌事太监多说,而是让他领路,带她去了浣衣局的正堂。
那掌事太监在底下宫女端来的盆里净了手,亲自给齐半灵斟了茶,才恭恭敬敬站在她面前等着听吩咐。
齐半灵喝了口茶,才问他:“不知公公来浣衣局多久了,怎么称呼?”
且不说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掌着六宫金印。如今宫里,谁人不知皇后娘娘是陛下的心尖肉。自从皇后娘娘病了之后,陛下见天地下了朝就往凤栖宫跑。
这对过去从不把后宫放心上的陛下而言,那可是稀奇事。就算浣衣局再偏远,这掌事太监也从旁人那里听了一耳朵过来。
见齐半灵不仅突然凤驾驾临,还关心起他来了,掌事太监受宠若惊:“奴才当不起娘娘一句公公,奴才姓郑,娘娘唤一句‘小郑子’便是奴才的福分了。”
“奴才十年前便来了浣衣局当差,承蒙主子关照,三年前升了掌事太监。”
齐半灵了然地点点头,才又问这孙公公:“浣衣局里头,可有一个叫新菊的女子?”
“这……”
孙公公一愣,回想起那新菊的来历,不免有些后怕起来。
他只知这新菊过去是齐府的人,犯了事才落进的浣衣局,至于具体为何,却不得而知了。向来进了浣衣局的罪眷,就没有活着出去的,他虐凌起来,可从不管这些女子的出身。
莫不是皇后娘娘还顾念着娘家的旧仆,要来替她撑腰了吧?
倚绿见这位孙公公神色闪躲,不耐道:“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管事太监,该不会连个浣衣局的女子都不记得吧?”
孙公公听倚绿这么说,便知道这事今儿跑不了了。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心一横,瞪向站在他身后的小太监:“还愣着做什么,没听着皇后娘娘找人吗?还不快去把新菊请过来?”
那小太监慌忙应了,一路小跑着出去找人了。
没多久,新菊就低着头跟着小太监进了浣衣局的正堂。
过了这么多年,齐半灵只在八公主搬来凤栖宫那日远远看了眼新菊。
如今她走得进了,齐半灵才猛然发觉,新菊的皮肤比起过去,变得又粗又黑,她随意盘了个发髻在头上,发尾枯黄,脸上布满了皱纹,手也变得干燥粗粝。
明明和仍在母亲身边伺候的新竹差不多的年纪,新菊却眼瞧着比新竹年长了二十多岁都有余。
一进来,看到坐在主位上的齐半灵,新菊的眼睛一下子湿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地磕了个响头:“罪妇新菊,见过皇后娘娘。”
倚绿也吓得不轻:“新菊姐姐,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原本站在一边的孙公公看了这情形,朝着正堂内其他小太监使了眼色,带着他们一道退下了。
新菊依旧跪着:“奴婢犯了泼天大祸,害了老爷,实在万死难辞其咎。如今竟还能苟活于世,这些都是奴婢该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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