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越王府。
室外春寒陡峭, 室内暖意融融, 前殿外书房槛窗前的一张浮雕花鸟纹长案上, 放有一个不小的广口白底青花瓷缸, 里头水质澄清, 有水草摇曳, 数尾小小的鱼儿在畅游其中。
白瓷鱼缸前,站了一名头戴束发金冠,身穿青色团龙蟒袍的年轻男子, 他凤目斜飞,唇红肤白,长相虽颇为阴柔, 但那隐带凌厉的眉梢眼角, 与通身肃然的气势,却不会让人有任何不合时宜的联想。
这男子便是此间主人, 今上第五子, 越王赵文昫。
越王伸手, 探进小罐子里头, 捻了一撮鱼食, 不疾不徐地洒在鱼缸中, 再饶有兴致看着缸中小鱼争先抢食。
“殿下,您看这事该如何是好?”
书房中还有一个年约五旬的男子,说话的就是他, 他乃是张贵妃之父靖海伯, 越王的外祖父,不过他一点没有外孙子这般闲情逸致,正眉心微蹙,在书案前来回踱步。
越王府收到大兴消息的时间,比之东宫还要早上一些,此刻祖孙二人屏退了宫人太监,正于外书房中商议此事。
越王闻言一笑,道:“外祖父,你无须焦急,这回我们虽没有得到虎符,不过,我那嫡长兄不是也没到手么?”
他又撒了一撮鱼食,方以丝帕拭了拭手,转过身来,继续说道:“况且,我们当初定下此计时的目的,不是达到了吗?这并不比虎符逊色。”
当初安排柳侧妃之事的动机,便是伺机离间东宫与大兴的关系,至于抢夺虎符,不过是后来因形势不错,追加的任务罢了。
如今后者虽失败了,还折损了不少人手,但不得不说,前者完成得不错。
越王这回折的人手也极多,剩余者仅零星几人,因此得到的消息不比太子多,赵文煊回了大兴之事,他同样不知道,但是,这也完全不妨碍他做下判断。
大兴王府闹成这样,虽有己方的做了很好的掩饰,但说到底,太子一方的势力也挑了大梁,蛛丝马迹肯定会留下些的,王府是赵文煊的地盘,只要他有心查找,不可能不察觉。
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证据,只要一丝怀疑,就能产生足够的联想了,只要牵涉到东宫,那么太子对赵文煊的不信任,费心谋算,已尽显无遗。
秦王的能耐,越王向来是认可的,毕竟,十来岁的少年封王就藩,光凭天潢贵胄的身份,也不是轻易便能让藩地文武臣属心悦诚服的。
尤其是那些领兵的武将,要让他们心神臣服,非本领过硬者不可。
这样的赵文煊,被太子如此赤.裸.裸地挑衅过后,还会一如既然地站在东宫身后吗?
越王扪心自问,换了他,是绝无可能的。
这样的结果,还算不错的,东宫失去最有力的屏障,单凭庆国公府与一众文臣,支持力度实在有些薄弱。
太子的地位越不稳固,越王才更容易使力。
“殿下说的,老夫都知道,”靖海伯叹了口气,道:“只是陛下年事已高,近来屡屡卧榻,我等能准备的时间怕是不多。”
这一点才是靖海伯所焦虑的,越王说的他都懂,当问题是,削弱东宫乃至扳倒,这须要不短的时间,若是建德帝熬不了不久就崩了,局面多好也白搭。
太子名正言顺,越王一方却暂无兵权在手,若是今上山陵突崩,毫无疑问,他们败定了。
说到此处,靖海伯忍不住暗啐了太子一口,有秦王的支持多好啊,虽说远点,但却是实实在在的雄兵干将,太子为人疑心病重又想得寸进尺,硬生生把自己最大的支柱给推倒了。
东宫聪敏,但天底下不独他一个伶俐人,既然做了,就有露出马脚的可能。
靖海伯难掩忧虑,但越王却只一笑,他道:“外祖父莫要担忧,方才母妃命人传了消息出来,说父皇身体早有好转,如今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所以,时间他们是有的。
靖海伯闻言大喜,满面愁容一扫而空,急道:“此言当真?”
越王笑,“确实如此。”
靖海伯忍不住击掌,连道好极。
景德帝自从入冬病倒后,每次病情皆秘而不宣,身边仅一个张贵妃伺候在侧,乾清宫无召不得入内,因此无论皇子还是朝臣宗亲,都只能靠各自的消息渠道,揣测具体情况。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建德帝病情委实极重,因为一直勤政的他,已陆续因病罢朝了好几回了,尤其是最近这一回,皇帝罢朝养病将近一月,很多人已有了心理准备。
然后就在靖海伯进门前,张贵妃却秘密传信出来,说建德帝其实大好了。
这对于越王一党来说,绝对是大好消息,因为他们计划的最重要一环,才刚开始展开。
离间太子与秦王,再慢慢设法,碰触建德帝手上的兵权。
想到此处,越王眸色一暗。
很早之前他就知道,或许建德帝对张贵妃感情不掺假,连带爱屋及乌,他成了皇父最疼爱的儿子。
但是君父君父,始终先君后父,随着越王长大,乃至封王入朝,这份父子情之间,无法不搀杂进别的东西。
这次建德帝重病,越王与如太子待遇一般无二,就可见一斑,涉及到要害,建德帝的身份就是皇帝了。
再譬如,当初越王能留京,出了皇帝与张贵妃难舍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太子年岁愈长,而皇父渐老迈。这时候,建德帝需要一个平衡东宫的力量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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