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滚落得一身黄尘,可却鞭子生疏,未掌握好方向,从兰瑾马下,抽到了自己的马前,此时的她,是进退不得,前方有人,身后又是乘马十匹一直跟随的小厮。
可那妇人却是趴在地上听着马蹄将近,不逃开,却只爬不起,眼见自己的马就要从其身上踏过,躲闪不及,檀婉清不得不再度扬起鞭子。
抽下去的那一刻,鞭尾被冲过来的一个平民小孩儿徒手抓住。
当时的场面之混乱,无疑于十数量车追尾,幸而马匹灵活,躲过了连番的撞击,后面的小厮不敢碰她分毫,宁愿人仰马翻,自己受苦。
那时的檀婉清,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心情,恐怕是早起的烦躁,对寒冷的厌弃,对身体的两位叛逆的妹妹无法宣泄,以及她对一切都无法改变的担忧与恼恨,又或者是被那个不过十来岁的小孩儿眼中的愤怒所激怒。
她将鞭子从他手中抽了出来,回手便挥了过去,等到回来神来,已是连抽了三鞭。
虽未用力,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手中之鞭,果真不负见血其名。
那时的她,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一个人。
还只是一个孩子,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却充满着屈辱与愤怒。
那样的目光,将她心中的生起的一丝愧疚冲刷的一干二净。
心里不无这样的想法:就连我自己,都要与人妥协,都要苦苦的忍耐,都要时不时的身不由已,都要向人弯下脊梁,跪拜顺从,不敢有一时的为所欲为,你又哪来的骨气,在这街头跟我显示你的不屈与坚硬的骨头?
真是不识好歹,不识时务……
直到有一日,她被衙役驱赶,同样受着他们的冷鞭时,她有时会想,自己的目光或许也与那时的小孩儿一样的吧,或者那几个衙役心里,也同样如自己当初那般想的。
便如同他们的话,“这样的不识好歹,不识时务,还以为你是丞相之女?哼,不过是个犯人罢了,给你台阶下,便乖乖的顺从我们,兴许一路上有吃有喝,还对你有诸般照应……”
正如那句话所说,永远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热情的人们,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却不可扭曲如蛆虫。
原来那个挡在母亲面前,用手抓鞭子,似替母讨公道的小孩儿的母亲,当时是有了身孕的,原来他那么愤怒,并不是只为了争那点穷人的骨气,而是纯粹为人伤了母亲身体发怒而已,原来真相居然是这样的,她曾折辱过少年时为母挺身而出的昭昭之心。
檀婉清才知道自己原是错了的。
她已忘记当时自己抽在了妇人哪里,普通人受着不过是点皮肉之苦,可受了惊吓的孕妇,那一鞭,却是要去半条命,在她今日得知后,心底一瞬间其实是怔然后悔的。
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
她便是因侮辱过一个少年,才会落得这样的一个苦果。
檀婉清仔细的想着今日发生的事,一字一句从中慢慢理出些线索,心下已隐隐猜到,或许从她逃出来时开始,或许在她们一行路过益州地界内,就仿佛一直被人攥在手里,以着猫捉老鼠的方式反复戏弄与监视,而最后迎接自己的必是少年给与的最寒冬的冷酷。
可她是最怕冷的人,就算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仍然不愿承担这样的后果,了结这段仇怨。
这时,瑞珠将已熬好的红枣糯米粥端了过来,然后上了暖炕扶着檀婉清起身,边看着小姐吃东西,边眼红红的吸着鼻子,直到等到心焦发慌,小姐才用完放下了筷子。
五年前,瑞珠还是个十岁的小丫头,才刚入府两年,檀婉清很少带她出去走动,所以那次的事,她并不知情,檀婉清也没有跟她提及,只说出谢承祖已知道了她们的身份。
单是这一样,便吓得瑞珠当场软了手脚,战战兢兢的瘫坐在那儿,她与小姐逃了出来,最怕的是什么,反而不是歹人,而是被人发现犯人之女的身份,可现在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竟被一城之主的守备大人知晓了,将她们押入大牢,恐怕就是一声令下的事儿,如何能不怕,这可比查户籍,还要绝望的多了。
檀婉清见她面无血色,手脚发软的样子,便知没有全部告诉她是对了,若她知道当年两人之间还有过那样一段因由,恐怕当场就要眼晴一闭昏倒在地,或者索性先撞了石头,省得之后受牢狱苦。
“瑞珠,这次,我们可能又要走了。”她侧脸望着窗外影影的三两枝桃枝,叹气道:“可天下之大,却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她感觉到累,只想在一地安歇下来,而不是这般年纪还要四处飘泊不定。
这般年纪?想来有些想笑,可惜,经历太多,心也就老了,只想安安静静,简简单单的过活。
“瑞珠。”她唤了一声
“小,小姐。”还没反过劲儿来的瑞珠,哭丧着脸道。
“一会儿,将那副喂鸽图拿去裱背了吧,裱好了就给聚贤坊送去。”枕婉清想到什么,稍振作起来,“我们手里还存着多少银子?”
瑞珠忍不住抹了下眼晴,道:“还有二十一两,加上几块碎钱。”
“从许掌柜拿到二十五两后,便有四十多两了,这次离开,总不必似刚逃出来时那般拮据。”檀婉清习惯苦中作乐的笑一笑,这才正色道:“你从许掌柜那里拿到银子,顺便到银庄换成方便带的金锭或金叶子,再向他打听下,这几日有没有从谷门离开的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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