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季燕然他方才在说什么?他、他看出来了?他知道那郎中是大盗乔装的?他、他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我慢慢转过身去望向他,他从椅子上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过来,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漆黑的眸子盯着我。他走到我的面前,几乎要贴到我的身上时才停下步子,探下头来,凑到我的耳边,声音低而轻,道:“灵歌……我,要动手了。你可知……我是不愿令你陷入痛苦境地的,你若恨我……可随时来向我讨还。”
说罢他直起身来不再看我,欲擦身而过进里间屋去,我低声开口:“能否告诉我,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立住,重又偏下头来与我对视,唇角泛起个浅浅的笑,眼神里有些难以言喻的……仿似是一种怜惜的情感,轻轻地、像师长在教学生般地对我道:“灵歌,判断一样东西,直觉、经验和心中的感受有时比实实在在的证据更为重要……他轻功绝顶,常年飞檐走壁,无论怎样刻意装作老态都无法完全掩盖自身的步履轻盈——一个人最难改变的不是容貌或者声音,而是习惯。除此之外还有他的眼睛,虽然眼角布满皱纹,然而目光清亮,瞳仁黑白分明,不知灵歌平日可曾细细看过不同年龄之人的眼睛——婴儿的眼睛眼白处是微微泛有青蓝色的,而年龄愈长,眼白愈浓,至老年时,其色看起来便有些浊了,甚至还会泛黄。而‘他’,纵然易容之术再高明,亦无法改变眼睛的清浊,那张惟妙惟肖的老人的脸上,分明是一双年轻人的清炯双眸。最为重要的是……。”他说至此处忽然停下来,深深地望了我半晌,而后方慢慢地续道:“……最为重要的,是他看着你的眼神。”
大盗看着我的是怎样一种眼神,季燕然没有说,因为在这一点上我亲身的体会比他的直觉更清楚。人可以欺骗天下,却欺骗不了自己的心,当你真心地喜欢着一个人时,你的眼神便能反映你的内心。
季燕然的敏感出乎我的意料,我竟不合时宜地产生了一个疑问:他应该是从未谈过恋爱的,又如何能察觉到这样的眼神是恋人之间才有的呢?
我立在当场默然无语,季燕然望了我良久,轻轻地叹了一声,低声道:“若为兄猜的没错,那藏宝阁失窃的秘制金创药是他为你盗来给清音用的罢……想必清音方才也已猜到了他的身份。这药乃为皇室所有,若被人知道清音用了此药,只怕会有麻烦上身。这几日……灵歌就辛苦一些,照顾好清音,莫再用那药了。为兄言尽至此,灵歌……好自为之。”说罢便迈开大步进得里间屋去。
我在原地又呆立了半晌,直到绿水在旁轻轻叫我方才回过神儿来,见她道:“小姐,少爷吩咐替季大人备午饭,就在这外间设座,并请小姐代为坐陪。”
我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道:“你去伙房通知备饭时记得跟那些人说……就说季大人此来是为某件案子向我了解情况的,说碰巧我当时在现场附近,因见中午了,我便留他在哥哥的楼里吃饭——这样便不会引人怀疑了,免得被他们知道哥哥在家。”
绿水答应着去了,我在外间又站了站,不愿进里间去面对那两个已将我看得透透的男人,遂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还未坐得一会儿,便见长乐出来道:“小姐,少爷请您进去。”
深吸了口气,该来的终将会来,躲不过便索性抬头面对吧。心一横,理了理鬓发,整了整衣裙,重振精神,举步进了里间。
季燕然正负手立在窗前,见我进屋便扭过身来冲着我笑,完全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仿佛方才与我之间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我便也冲他笑笑,而后望向斜倚在床头的岳清音,轻声地道:“哥哥,叫灵歌可有事?”
岳清音冷冷盯了我一眼,半垂了眼皮道:“为兄方才已托了燕然,请他派人送你去表舅家住上一段时日,午饭后便启程,你且先回房准备准备罢。”
表舅?什么表舅?!几时又冒出这么一门子亲戚?!——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不想让我再见到大盗是么?!是要硬生生地拆开我和他是么?!是要将我支开之后再抓捕他是么?!我一时气怔,睁大眼睛望住他,咬着牙道:“哥哥现在受着重伤,灵歌怎能置哥哥不顾而去住到表舅家?!”
“这里有长乐绿水伺候为兄足矣,况你方才亦听燕然说过了,爹已经领旨督办鬼脸大盗的案子,只怕日后会更加忙碌,为兄又有伤在身,均无暇照顾你,将你送到表舅那里,也好让爹和为兄放心。”岳清音面无表情地道。
我咬着下唇低了头道:“灵歌已不是小孩子,自己能照顾自己,哥哥放心便是。灵歌哪里也不想去,只想留在家中伺候哥哥养伤。”
“为兄的伤无需你来操心,过两日为兄亦要回衙门去忙,届时便顾不得你了。表舅那里近两年也未曾去过,正好趁此机会由你代为走动走动,以补全礼数。”岳清音丝毫不为所动。
“哥哥,灵歌哪里也不想去。”我抬起脸来直直望着他,“若哥哥不愿让灵歌伺候,灵歌便回去自己院中不在哥哥身前露面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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