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酒且高歌,无酒干休罢。若有留髯送客人,一石臣能也……”
上书房里,淳治帝放下手里的《卜算子·有感》,哑然失笑:“没想到贾兰此子也有如此豪迈、纵逸的一面。”
坐在下首的当朝首辅朱思道捋须笑道:“毕竟还是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被人这么一激有些意气之争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此子的确有几分才华,没想到武勋之中居然出了这么一个异类。”
“对别的武勋而言是异类,对贾府而言则未必吧?想当年宁国府里也是出过一位进士的。”皇帝若有所指地说道。
朱思道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十余年前的宫中巨变的时候朱思道并不在神京,而是外担任广南巡抚,对于当年的许多真实情况大都是淳治帝后来陆陆续续告诉自己的。
如此变故,天下震动,以致各种流言层出不穷,真相反而被隐瞒了起来。
凭着多年来对皇帝的认知,隐隐之间,他觉得皇帝对贾府怀着一种相当复杂的态度。
似乎是一种又敬又怕的感情?
难道是皇帝对贾府又动了什么心思?
朱思道沉思着,可这个时候去动几乎已经毫无权柄的贾府恐怕只会得不偿失。
“那河间学政派人好好查查。”
淳治帝的声音让朱思道一时回过神来,沉吟再三,这位当朝帝师小心翼翼地问:“圣上如此看重贾兰此子,可是想带在身边好好调教?”
皇帝“嗯”了声:“以此子之才,未尝不能为一太平宰相。”
朱思道眉头微动,没想到淳治帝对贾兰居然有如此高的期盼。
却见皇帝目光一扫,侍候一旁的总管太监戴权登时会意屏退了左右内侍,随后自己也走出去,将上书房的门帘轻轻带上,独自守在外面。
“朕的确有几分这个想法……”皇帝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老师,朕今年也五十有三了!老师你看朕身体尚可,可朕的身体自己知道,怕也是没多少年可活的了。”
“皇上!”
朱思道大吃一惊,淳治帝年少时最是执拗,从不以软弱一面展露于人,如今居然露出如此软弱的一面!
死亡,从来都是为帝王所忌讳。
“老师不必劝朕,朕不忌讳这个,再说朕的身子再撑个五六年肯定是没问题的,自古以来就没有万岁的天子,能在位二十年,朕就满足了。”皇帝叹道:“真是羡慕太上皇啊……瞧他的精神头,仿佛活到百岁都并不是什么难事。”
“皇上!太子有仁君之相,以后定然是一代明君,皇上为社稷选定这么一位储君,真乃明见万里,陛下又何故忧虑之?”
“首辅,你也不是不知道……”皇帝又叹了一口气,“太子的身子骨一贯不是太好,这繁重的政务,他又当如何能担的起来?”
皇帝指了指如小山般的奏折,朱思道看后一阵沉默。
“朕看重贾兰此子,不是因为他的才华,而是因为他的规矩。”皇帝的话让朱思道精神微微一震,按捺住心中不安,耐心听着。
“朝廷如今的困境源于何处,岁入日减。岁入缘何日减,便是因为贪官污吏盛行,国家典制日渐崩溃,贾兰此子行事虽偶有出格之举,但大处从来都是规矩的。朕听闻他中举之后不但婉拒了族人将田亩寄名在其名下避税的劝说,反倒让荣国府如实清缴税赋,光是今年夏税,荣国府就多缴了数千两。还有,近日河东的难民涌入神京,也是贾兰说服荣国府出粮五千石赈济灾民。
朕看重的就是他这份规矩!”
皇帝拿起案几上的茶碗呷了口茶,娓娓道来。
朱思道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个弟子看人的角度,从来都是那么奇特。
只是安分纳税居然就让天子对贾兰此子如此青睐。
可想着想着朱思道心里又泛起了些苦涩,如今居然连安分守法纳税也成了美德了。
叹息罢,他道:“陛下对当今弊政可谓一针见血,是以臣屡屡上言圣上一边行无为之法,一边澄清吏治,所谓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长官。因事用人,而不是因人设职,严功罪以定迁黜,以实心而行实政。”
皇帝听了微微点头:“首辅四条治国方略,不疾不徐,的确是治国良方,若非这几年首辅明职权,定规条,各地方恐怕更加纷乱。只是朕真是不甘……”
朱思道沉默良久,对淳治帝的心气,他一直了解,甚至朱思道自己也曾幻想有朝一日自己成为首辅,必定能够一革积年弊政。
到他真的坐上这个位置之后才发现,暗潮明浪,层叠打来,若非朱思道资格老,自身有着几分手腕,又背靠皇帝的支持,他恐怕连政令都无法走出六部。
“朕是想着贾兰此子年纪尚幼,如果来年大比能考上,不妨放在翰林院观察几年,若可,则再外放几任外官,到时候此子也已到而立之年,武勋之中有这么一个文臣从中平衡也是不错。”
朱思道不住地点头,他是个典型的文人,骨子里对武将总还是不信任的,反倒贾兰如果有个进士出身,那么在武勋里有这么一个“自己人”对文官集团而言恐怕也是一个机会。
“咳咳……”忽然朱思道有些气闷,咳了起来。
皇帝立即关切道:“首辅身子无恙吧,这几日忙于赈济灾民,连累首辅陪朕熬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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