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荣平踩着阴影, 一步一步望下走, 及至最后一步台阶, 才缓缓停了下来, 遥望着傅芷璇, 以施恩般的口吻道:“工部屯田清吏司主事闻毅伦, 刚到而立之年, 亡妻是礼部侍中张召的女儿,两人只育有一女。闻家祖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傅氏,这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好人家!”
说完,他一扬下巴, 脸上挂着笃定的笑容, 似乎坚信傅芷璇不会拒绝这样一门在所有人看来都极好的亲事。
傅芷璇冷笑。徐荣平看来还真是煞费苦心,以为她是因为争风吃醋所以才坚持要与季文明和离的, 这回就投她所好, 特意找了这么一户门风较好的人家给她。可惜, 他算错了一点, 能被他收买的人家哪有什么风骨可言。她若真嫁过去了, 那还不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原来堂堂的转运使大人还有做媒这等嗜好, 可惜民妇福薄,高攀不起, 要辜负徐大人的一番美意了!”傅芷璇缓缓走过去, 仰起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亲自出马都被拒绝,徐荣平锐利的黑瞳中闪过一抹不耐,手指敲打着扶梯,似乎在警告傅芷璇:“傅氏,你当知道,这是你最好的出路。苗家那艘小船,迟早会翻,你若执迷不悟,只能跟着一起覆灭。”
说来说去,徐荣平耍这么多花样,为的还是苗家的财富。傅芷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民妇受苗夫人临终所托,断没有食言的道理。”
敬酒不吃吃罚酒,徐荣平眼睛眯成一条线,里面闪着轻嘲的光芒,忽地朝傅芷璇的方向倾斜,凑到她面前,轻扯嘴角,丢出一枚惊雷:“傅氏,你以为姜氏真是那等善心之辈?会无缘无故带一个无用之人在身边?”
傅芷璇瞳孔骤然一缩,紧紧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徐荣平笑了,掸掸平衣袖,俯视着傅芷璇,带着一种怜悯的目光:“傅氏,你可以回去问问那个姓米的,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说罢,像来时那样突兀,擦过傅芷璇的身边,转身出了客栈,临出门时,他又回头,带着胸有成竹的微笑看着傅芷璇:“想好了,来找我,我耐性不多,三日为限,过时不候。”
语毕,大踏步,飞快地拐入旁边的一条巷子,消失在了傅芷璇的视野中。
傅芷璇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心绪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听徐荣平的意思,苗夫人当初带着她是别有用心,她最初也有过这样的怀疑,但这些疑惑最后都随着苗夫人的逝世烟消云散了。
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但今日徐荣平的旧事重提,让她心头的疑云再度涌了上来。
傅芷璇摸不清楚徐荣平这究竟是虚晃一木仓,还是确有其事,一整晚都心绪不宁,次日见到米管家的时候,脸上不免带出了几分异色。
米管家察觉到傅芷璇今天看了他好几回,摸了摸脸,笑眯眯地说:“傅夫人,我脸上可是有东西?”
傅芷璇摇头,扫了四周一眼,见没人,装作很苦恼的样子说:“米管家,昨日回去,我遇上了一桩烦恼之事,徐荣平差了个媒人来给我做媒。”
米管家的嘴巴张得鸡蛋那么大,急切地问道:“夫人答应了?”
傅芷璇瞟了他一眼,眨眨眼,好笑地说:“米管家哪里的话,我与他是敌非友,怎么可能轻易答应。”
在米管家明显松了口气的时候,她又故意拖长声音,明显有些苦恼的样子:“不过那媒人说是工部的一位大人,身高七尺,相貌出众,才高八斗,前途无量……错过这村似乎就没这店了。”
傅芷璇发现,自己每说一个赞美之词,米管家的眉心就不可避免地跳了跳,一副极其不赞同的模样。
她的心里也翻起了惊涛骇浪,本只是想随口一说,探探米管家的口风,不料他竟是这等激烈的反应,这样一来,倒像是证实了徐荣平所说。
只是,她当初身无长物,不过是一普通的小妇人罢了,身上有什么是值得苗夫人觊觎的呢?
“傅夫人,徐荣平这厮定是不安好心,你可千万别上了他的当,至于婚配之事,夫人贤良淑德,定能有一番美满的姻缘。”米管家搓着手,干瘪瘪地安慰道。
傅芷璇瞧了一眼他深瞳中的焦躁不安,心忽然就冷静了下来,点头赞道:“米管家所言甚是,这种事确实急不得。”
“你们在说什么急不得?”苗铮大步而来,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
米管家扯了下嘴角,一笔带过与傅芷璇的谈话:“就是说些铺子上的事。”
一听这个,苗铮就不感兴趣,他挥了挥手,坐到石桌旁,有意支开米管家:“听说马房里出了点事,你去看看。”
米管家偷偷瞧了傅芷璇一眼,退了下去。
他一走,苗铮脸上的笑容再也绷不住,垂头丧气地说:“夫人,昨日我让米管家把府里的人都查了一个遍,还是没找到可疑的人。”
他这样大张旗鼓地寻人,能找到才怪了。
傅芷璇一点都不意外,她现在最关心的是米管家刚才的反应,也无心管谈这事,淡淡地安慰他:“不急,慢慢查便是,总会露出马脚的。”
苗铮闷闷地点头,两人就献印一事又商议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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