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异快步流星往回跑,正赶上门诊下班前。形形色色的面孔从身边滑过,病恹的、麻木的、平静的、劫后余生的,唯独没有刘香。一个瞬间,为了米小左敢蹲局子的顾异紧张起来,刘香这样的脸和脑子,碰上人贩子,连骨头渣子都别想剩下!
远远的,刘香抱着一瓶奶茶,乐颠颠跑回来。笑得像拿了全年奖学金。
“你他妈瞎跑什么!知不知道人多啊!”顾异的火气蹭一下上头了,忍了又忍。
还好没出大事。
刘香却像没事人,不明白自己的突然走失有什么不妥。他对时间长短的概念很模糊,溜达1分钟和溜达半小时,区别不大。他只知道笑,也不解释自己刚刚去做了什么,反而诧异:“哥哥你怎么急了?”
“……你跟紧了啊!别瞎跑!”顾异不知道该怎么冲一个傻子发脾气,严厉了不是,动手也不行。
“那咱们快走吧,大哥,他还等着呢。”刘香总爱笑,一下走到前面去,带着身后的哥哥一路快走。等电梯的功夫比谁都着急,紧紧张张盯住电梯门,但就是不说自己刚才干什么去了。
顾异也不多问,刘香摆明了有事,还是件高兴事,这股兴奋劲儿藏都藏不住。轩哥最烦这种一言不合跑丢的人,他不得不多提醒几句:“小刘,你过来一下。”
“哥哥叫我?”刘香回头。
“嗯,你过来。”顾异很高,气势上比刘香高一头似的,声音都是压下来的,“你要是推轩哥出来,别说不见就不见了。轩哥这几天是疼得没脾气,你别惹了他。”
刘香宝贝似的攥着奶茶瓶,低头想了想:“可我没惹过大哥。他……脾气很凶?”
“嗯,很凶。”顾异想起轩哥带他南奔北跑打天下的时候来,就想捂心口吐黑血,太他妈凶了,翻脸不认人,心狠又手辣,抢生意像疯狗一样往外咬,“他超凶!怕不怕?”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刘香慢吞吞往里蹭,没说话。
刚到301门外,就听里面咣当一声,有东西砸碎了。
“米小左你他妈故意的吧!”
顾异化身猛龙推门而入:“我带人回来了,轩哥,有事好好说。”地上一个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窗户开着,寒风往里灌。
米小左在揉眼睛,他有点儿干眼症,随身带人工眼泪,4小时滴一次:“真不是我故意,轩哥,公司代表来探病是企业文化,这还是你亲自订的呢。”
卞鹤轩一听,半晌也没说话。是啊,几年前他问刘湘,企业做大了怎么搞企业文化,刘湘脑子快又能干,连夜做了两套完整方案出来,其中就有人文关怀一项。卞鹤轩还去探望过因工伤入院的员工,到自己身上不实施,说不过去了。
刘湘和他,从来都是出双入对。总公司,分公司,他们的恋爱关系从不是秘密。
“行吧,再等我养一养,春节前吧。”卞鹤轩答应了,哭笑不得。刘湘是公司挂名的副总,出了这么大的事,公司上下不会没有风声。副总和分公司部分经理给老总戴绿帽子,这个八卦梗估计能在企业里存活一整年。
无底线地照顾一个人,安排他的生活,只换来这种结局吗?卞鹤轩不觉得自己有错,像被聪明的刘湘从后心捅了一刀。所以他不爱谈感情呢,感情这个事,绝对和做生意不一样。赚钱是一件知恩图报的经营,努力过,抓住机遇,顺应大势,绝对是有结果。赚到手里的钱不会突然就和别人跑。
“那个什么封闭学校,真进不去?”卞鹤轩问顾异,他不想纠缠刘湘了,活到这么大死皮赖脸就没意思了。但最初刘湘的人间蒸发,卞鹤轩的本能反应是担心。
窝囊吧?叫人绿了,还他妈担心。刘湘找人撬了保险柜,拿走了身份证、护照和一笔钱,卞鹤轩怕他被混血打桩机拐卖了。甚至都脑补过,真要拐到国外了,万一刘湘求救,国际救援得通过什么手段。
“真进不去,是封闭性的学校,园区只有学员能进。听说手机一入校就没收,周日才还一天。”顾异说,“我们的人到门口就被拦了,再要进保安直接报警。”
“刘湘是聪明啊,找这种地方躲我。我就想问他凭什么绿了老子,至于吗?你刚才说那学校是干嘛的?”卞鹤轩看米小左。
“GMAT什么的,一个学期挺贵的,好几万,食宿都在园区里,年中考试,出国读研究生的。”米小左从顾异手里接过拧开了瓶盖的奶茶,喝一口说一句。
出国读研?出国读研有什么好的?卞鹤轩想起那混血打桩机的高鼻梁,恨不能揍断了它。他还想再问点儿关于刘湘的事,可米小左不停揉眼睛,揉得他心烦意乱。
“叫你吃药吃药,非要等眼睛瞎了再治啊?什么时候做手术?老子从国外给你安排专家!”
米小左一直想做那个近视手术,飞秒技术什么的,美国请医生。就是一听在眼球上开刀打退堂鼓了,拖拉好几年,愣是没敢往手术台上躺。
“钱我有,轩哥,我再考虑考虑,再考虑考虑。”从来都是这么说,米小左是犹豫不决的天秤座。
“成成成,你慢慢考虑着。对了,卞姐要在医院附近租房子,你盯一盯,找个好小区,租个两居,万一你和顾异懒得来回跑也能睡。楼层在9以下,门牌号不要单。”卞鹤轩开始轰人了,不能万事亲力亲为的焦虑阵阵涌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原形是贪婪的八爪鱼,巨大的、吞噬万物的八爪鱼。他在海鲜市场见过,触手又长又有力,紧紧吸住能触摸到的一切,在水里像一把无尽蔓延的伞,铺在玻璃水箱的底面。医院就是卞鹤轩最不爱来的地方,除却生老病死,一切都可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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