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冰睁开眼睛，头也没回就知道是谁。
“五弟，这几天你都在做什么？”庾冰的声音很平静，一点都没有怪罪弟弟的意思。
庾太后的兄弟共有五人，除了幼弟庾条之外，其余四人都是当世的英杰，各自出任一方诸侯。
所以庾冰也没对这个最年轻的弟弟有过什么指望。
没有希望，自然没有失望嘛。
可庾条很自责。
昨天晚上杀声四起，整个建康都看到了皇宫那冲天的火焰。可庾府四周却被何充的左卫军团团围住，根本就出不了府门。
也曾经有庾冰的僚佐劝庾条出门硬杠一波，可庾条根本没有这个胆子，他只是躲在卧室的被窝里瑟瑟发抖。到了后半夜一看府外的军队真的是在“保护”他，庾条甚至还睡了一会。
等庾冰从句容赶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庾冰听了弟弟的自责也是唏嘘不已，或许对这个平庸的弟弟苛求太过了。他或许更适合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吧。
“五弟，你做黄门郎也有五年了吧，还想在京中任职吗？”庾冰一边享受着弟弟的按摩，一边问道。
庾条被问的满脸通红，对于自己几斤几两他也是心知肚明。
“令公说的是，还请令公调我去外地任职罢！”
庾冰叹了口气，既然弟弟自己不求上进，那他也不强求了。
“二哥最近准备出刺梁州，你先去庐陵当几天太守，等二哥走了你再接任临川太守！”
虽然王导在各处要害都安插下心腹监视自己，但任命一个外地太守，尤其还是兄长庾亮地盘的太守。这点权力庾冰还是有的。
他说完就提起笔来，挥毫写就一封公文交给庾条。让他明天就去尚书台换取任命，尽快离开建康这个是非之地。
庾条拿着兄长的批条，却犹豫着没有走。
“还有事吗？”庾冰喝了口茶问道。
庾条从袖中掏出一张条子递给了庾冰。
庾冰有些纳闷，什么时候弟弟也会做传消息的事了？
他打开纸条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庾冰扬着手中的纸条问道。
庾条老实答说是自己从家里出来之前。
“这件事你别管了！我自会处理的。”庾冰顺手把纸条就着灯焰燃成了灰烬，“明天去尚书台换公文吧，”
庾条行完礼，就退了出去。
可是庾冰却再也沉不住气了，对于案头上的工作他无心处理。来回在房间里踱了几个来回之后，他突然抬高了声音：“来人！更衣！”
***
在庾冰开始连续高强度办公一天之后，建康的各大官署衙门终于开始恢复了正常的运作，甚至是高强度的运转。
庾冰办公效率极高，一天下来处理的公务数量比王导健康时还要多出三成，而且做出的决定往往都挑不出毛病。
尤其是发配他的亲弟弟庾条外出江州担任一个偏远小郡的太守，这更是让世人直呼他为“贤相”。
“你去吧！”庾冰头也不抬的批复完一篇公文，顺手交给了面前的官员。
打发他完之后，庾冰仰面朝天，伸了一个懒腰，道：“下一个！”
门吏连忙引着下一个办事的官员进屋。
来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他一身赤红官服，头戴进贤冠，一进门就对庾冰拱手笑道：“季坚，别来无恙否？”
庾冰正纳闷是谁这么大口气，他定睛一看，立时开口大笑道：“原来是谋远公！一直听说你在江北督造坞堡，最近刚回京吗？”
他一边说，一边连忙吩咐婢女上茶招待。
以庾冰的身份也要如此郑重的对待老者，看来此人身份也是颇高。
“唔，会稽新茶，今年的么？”老者只品了一口，就尝出了茶叶的不同。
“那是自然！”庾冰也十分骄傲的自矜道，“这是会稽鄙庄自产的茶叶，口味与别处更是不同。每年也就产这么百多斤，除了到处送人之外，我这里也就剩下十多斤自饮了。谋远公要是喜欢，我多送你几斤便是。”
“如此，老夫就多谢季坚了！”
老者倒也不客气，直接应承了下来。
“你去吩咐一下，取五斤今年的新茶，直接送到褚公府上去～”庾冰对身边的小厮吩咐道。
“不必了，改日我自取便是。你先让他们下去吧！”老者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他毫不客气的直接喝退了房间内的所有奴婢。
“褚公，这里是中书台。朝廷有规制，庾中书不得单独与大臣会面。”
可是那小厮十分强硬的回顶了过去。
老者看看庾冰，再不说话。
庾冰先是一愣，可旋即明白过来，他绷着脸呵斥道：“放肆！这是五兵尚书褚公褚翜，他身为五兵尚书，有重要公务和我谈，你们先出去！若是有人责问，我自与他说！”
那小厮见庾冰态度十分坚决，不好再顶，便只能带着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
“季坚当的好贤相啊！”褚翜冷笑道，“连自己的弟弟都贬謫，这是想改姓王了嘛？”
庾冰面对褚翜的冷嘲热讽早有心理准备，他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回嘴。
庾冰知道褚翜是褚裒的亲叔叔。早年因为和庾亮走的很近，在庾亮之后曾接任中护军之职。
可现在却被王导明升暗降，给他安排了个类似国防部长的五兵尚书职位，实际上却剥夺了他的兵权。
半年前庾怿进京的时候，褚翜就曾多次出入庾府。可惜庾怿很快又被赶了出去。
王导对于褚翜和庾怿走动心中愈发不满，随便找了个“监督江北坞堡建造”的名义就把他赶出了建康。再等褚翜好容易修完工程，庾冰已经被王导戴上了镣铐。
要是褚翜在，庾冰败得也不至于如此干脆。最起码以褚翜多年在禁军中的经营，他能为司马晞和赵胤拉到不少的资源。
可这一切都太晚了。
庾冰不想再连累他人，他昨晚收到的纸条就是褚翜拜托庾条送进来的。
没想到庾冰翻脸不认人，一把火烧了不说，还把庾条主动贬到了外地。这是嫌人手太多吗？
褚翜彻底不明白了，他决意冒一次险，亲自上门找庾冰谈一次。
“老夫昨夜传来的纸条，季坚可曾看过了？”褚翜问道。
庾冰点了点头。
“那你的意思呢？”褚翜又追问道。
庾冰摇了摇头。
“不要妄想了，如今建康兵权悉数落入丞相之手，各禁军要职已被全部瓜分。谋远公纵然资历老才能高，却也没法改变丞相的意思了。”
褚翜却冷笑道，“王茂弘？他还能活几日？”
庾冰不解其意，纵然王导活不长久，可他就不会在死前再做安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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