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倩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他心情并不轻松。
这座家乡天下对上那座落魄山,何止是细胳膊瘦腿的稚童,对上个身强体健的成年人。
只是前者运气好,碰到了一个喜欢讲道理的后者。
钟倩去过外边,而且就在山上待了那么久,这位每天看似“让我躺着享福、求你们千万别扶”的金身境武夫,一直在听一直在看一直在想。
可能是老厨子见他识趣,没有笨到无药可救,某次在院内纳凉赏月,老厨子就让钟倩思考一个问题,家乡怎就变天了。
钟倩只是摇头说不知,让老厨子说道说道,朱敛就笑着说天地间有灵气流转,才有了炼气士和山水神灵,人间多出了武运,江湖就有了更多的武学宗师,而这些馈赠,都是我们落魄山给的,不能说全无私心,只是当个善财童子,但是真要与你们讨债一场,那也至多是“给十取一、还得再给”的买卖,何况这“取一”,更多是那些无主的天材地宝,或是某些自愿离开福地、谋求大道的修道胚子,是为“仙苗”与“地材”。
道观门口那边,江神子始终保持拔刀却不出鞘的奇怪姿势。
能够受邀参与大木观议事的,都是人精和老江湖,陆陆续续终于猜出真相了。
江神子咬牙切齿道:“陈剑仙,你就连让我拔刀都不肯吗?”
陈平安笑着反问道:“学艺不精,技不如人,还有理了?”
曹逆沉声道:“陈剑仙何必辱人至此?!”
“我既没有让你站起身,也没有让你坐回去。你先让我出人意料,我就让你小吃一惊,这叫礼尚往来,谈不上侮辱。”
陈平安没有转头,只是双手负后,看着门口那边的蒋泉,“当然,你要觉得这是侮辱,我拦也拦不住,只要你肯改口,稍后打群架有你曹逆一份,我就跟着改变主意,马上让你落座。”
如果不是这场蒋泉找上门来的报仇、周姝真不惜身死也要为家乡天下挣取一点便宜的先声夺人。
陈平安早有腹稿,想要把话说清楚,就得先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毕竟要讲“一个”道理,何止是“这个”道理。
藕花福地,对于历史上那些来此红尘历练或游戏人间、肆意搅乱天下秩序的谪仙人,可谓深恶痛绝,恨之入骨。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同理,若是前人留下个烂摊子,后人就得帮着擦屁股,除非不接手。
陈平安也允许高君他们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比如一开场就摆出兴师问罪的姿态,翻旧账,将所有当过王八蛋的谪仙人直接与自家落魄山挂钩也无妨,讲价格谈买卖嘛,不寒碜,漫天要价坐地还钱,都是合情合理的。
他也理解周姝真和敬仰楼的那种不甘心,不甘心这座天下有灵众生都像是身上贴有一个确切价格的……货物!
但是得坐下来好好聊,双方万事有商有量,一件事谈得拢就迅速敲定,谈不拢就暂时搁置,这才叫议事。
不然他何必单独前来大木观,让朱敛和周首席一坐,再让小陌或是谢狗一坐,之后就可以随便你们闹了。
事先找几个托儿,比如南苑国太上皇魏良或是谁,一场议事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这都不叫钓鱼,而是一网打尽。
连同四国皇帝,全部关起来,纯粹武夫关个十几二十年,练气士和山水神灵关个一百年几百年的。
缺了你们这三十几个人而已,莲藕福地不还是福地,人间不还照旧是人间?
宋怀抱已经踢了靴子,盘腿而坐,是五岳山君当中最没有正行的一个。
这个昨夜曾经说出一句“君不密丧国,事不密丧身”的西岳山君,今天就又是变成意态慵懒的花花公子模样了。
跟其他人忙着心思急转、审时度势不太一样,同样没闲着的宋怀抱,却是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大饱眼福。
今天参加议事的女子,除了北晋国边境的老妪山神王箕,其余的,都好看,姿色之美,体态或清瘦或丰腴,各有千秋。
他那西岳辖境,与南苑国山河有不少重叠版图,但是魏与那龙袍少女曾经秘密登山,却吃了个闭门羹。
但是宋怀抱在聚拢了一众鬼物阴灵之后,曾经数次主动秘密进入南苑、松籁两国京城和地方州府,查探如今世道的风土人情。
事实上,哪怕是有资格参与大木观议事的成员,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五尊境界修为、职掌神职范围都是谜团的山君。
而不单单是某些去五岳祠庙主殿烧香、带回一幅手绘挂像上边的“金身神像”容貌。
高君上次返回福地,就为五岳山君各自指明了一条大道之路,详细解释了百姓香火祭祀和如何淬炼金身的诸多玄妙。
她牵头为五岳地界画野分州,厘清界线,相互间以某山、某水为界,高君再依循亲手抄录的浩然天下儒家几部礼书,解释何为五德终始循环,解释了五岳之所以称之为岳而不言为何山,九洲小国君主可以为本国五岳封王,大王朝可以封帝,唯有中土文庙可以封五岳为“神君”,高君还帮助五岳山君,明确固定了五岳的祭祀之礼仪和地点时间……大多是高君照搬古书,少数化用。
所以五岳山君才会如此念高君和湖山派的情。
高君才是真正愿意且可以为这座天下谋取千秋万载宏图大业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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