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青衫,瞬间掠出祖师堂,就像一条青色瀑布,从青萍峰之巅流泻至山门口。
崔东山嗑着瓜子,笑道:“议事暂缓,暂缓片刻,我们先喝茶就是了。”
裴钱原本想要跟着师父去山门口迎接李宝瓶,大白鹅却笑着朝她摇摇头。
裘渎、陶然这拨刚上山没多久的祖师堂成员,还有叶芸芸这些客卿,自然都会倍感奇怪,不知是何方神圣,值得陈山主如此兴师动众,好像天大事情都可以暂时搁下,二话不说就直奔山脚了,甚至就连在祖师堂这边说句话的功夫都不愿意浪费,这可不像是陈平安的一贯作风。
崔东山突然眼睛一亮,“大师姐,我晓得咱们落魄山门风由来的最大功臣了!”
裴钱瞪眼道:“别扯到宝瓶姐姐身上去!”
落魄山年轻一辈,要么怕崔东山,要么怕裴钱。
但是像白玄这些很晚才进入落魄山的孩子,可能都不太清楚,大白鹅也好,裴钱也罢,在某人那边,都会跟平时不一样。
崔东山曾经被那个人拿着印章往脑袋上盖印,小时候就能将几个老捕快骗得团团转的裴钱,也曾心甘情愿乖乖当那人的小跟班,经常一起抄书,至于李槐,当年在小镇乡塾求学时,更是连裤衩都被丢到树上去,哭得一脸眼泪鼻涕,关键还不记那人的仇。
山门口,陈平安飘然落地,笑容灿烂。
李宝瓶咧嘴笑道:“小师叔,新年好!”
红棉袄女子,手持绿竹杖,佩狭刀祥符,腰悬一枚雪白酒葫芦,身材修长,大姑娘了。
陈平安看了眼那枚养剑葫,李宝瓶赧颜道:“小师叔,我不常喝酒的,偶尔看书乏了,提提神,跟酒虫搬救兵,去跟瞌睡虫打架嘛,胜多输少!”
陈平安轻声笑道:“这算什么,小师叔都快是个酒鬼了。走,小师叔带你上山逛逛,今天刚好是宗门庆典,咱们先去祖师堂坐一会儿,小师叔还有点事情要聊,你就当补上那场观礼了。我们脚下这处山头,叫仙都山,旁边两座,分别是云蒸山和绸缪山,都是你崔师兄取的名字。”
李宝瓶使劲点头,然后她指了指宗门匾额,“青萍剑宗,名字就尤其好啊,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既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说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寓意多多且美好,崔师兄能想到这么好的名字,真是难为他了,估计翻烂了辞典,才碰运气想出来的。”
陈平安笑眯眯道:“这个宗门名字,是小师叔自己取的。”
李宝瓶一双漂亮灵动的眼眸,眯成月牙儿,故意叹了口气,“唉,半点不意外的事。”
陈平安就要伸手去帮忙牵马,李宝瓶连忙摇头道:“它不用上山,留在山脚好了。今儿是小师叔的宗门庆典,它刚吃饱呢,要是半路拉屎,还要麻烦小师叔去找扫帚簸箕,多不像话。”
陈平安忍俊不禁,道:“多大点事。”
李宝瓶拎起绿竹杖,大手一挥,“自个儿顽去。”
马蹄阵阵,看方向,是去落宝滩那边饮水了。
祖师堂里边,崔东山一直摆出歪着脑袋竖耳聆听状,听到这里,朝裴钱嘿嘿笑道,怎么说?服不服?
陈平安带着李宝瓶缓缓走在山路上,两人拾级而上。
当那个红棉袄女子蓦然现身,青萍峰山顶这边的郁泮水被吓了一跳,这可不是什么一般意义上的缩地山河,“聚宝兄,这个小姑娘,难不成是直接跨洲而来?我道行浅,看个热闹都难,聚宝兄你境界高,给掂量掂量?”
刘聚宝的表现却有点古怪,只是眺望云蒸山吾曹峰那边的景象,对那山脚牵马的女子视而不见,对好友的询问,也是置若罔闻。
郁泮水自顾自嘀咕道:“可真要说是跨洲远游,这还能带匹马?传说中的拔宅飞升,也没这份天地异象吧,竟然能够裹挟中土神洲的山水气运,奇了怪哉,怎么我瞧着还有些中土穗山的道气?当今天下,谁能够从山君周游那边虎口夺食,我可是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咱们这位神号‘大醮’的周山君,脾气可是一贯不太好的。”
浩然天下的山水神灵,能够拥有“神号”的,屈指可数。如今按照文庙最新律例,暂时就只有中土五岳和四海水君有此殊荣。
刘幽州以心声说道:“好像是山崖书院的李宝瓶,听说她与宝瓶洲齐渡旧庙祝林守一,还有贤人李槐,都是那位齐先生的嫡传弟子,李宝瓶好像打小就喜欢穿红衣裳,治学之余,最喜欢独自游历,前不久她在礼记学宫那边通过考校,已经是儒家君子了,李宝瓶曾经跟横渠书院的元雱有过一场辩论,我跟山上朋友借阅了那份镜花水月的拓本,根本听不懂他们俩在吵什么,按辈分,隐官大人确实能算是她的小师叔了。李宝瓶既然是文圣老爷的再传弟子,文圣老爷又与穗山关系一直很好,说不得是周山君亲自送她来这里的?”
郁泮水恍然道:“原来是她,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刘聚宝依旧不上钩,周游确实能够将人送到别洲,但是闹出的动静,绝对不会这么小,如果真是穗山那边的神通手段,按照三山九侯先生最早对术法的界定,再联系李宝瓶如今的修为境界,想要跨洲,周游就需要一口气用上数种上古神通,搬山移景幽通,定身坐火以安魂魄,借风履水神行,那么李宝瓶双脚落地时,整个仙都山地界都会为之震动,而且穗山付出的代价注定不小,肯定会消耗一部分穗山道气,但是以周游的行事风格,这位名动天下的大醮神君,是公认的铁面无私,与文圣一脉关系再好,都不会如此假公济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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