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陌有些为难,“小陌只能说是境界尚可,可这论道一事,何等大事,委实是道行浅薄,为人授业,估计只会贻笑大方。又有公子和崔宗主珠玉在前,小陌哪敢为人师。”
在远古时代,不论“道人”是何种出身,“传道”二字,分量之重,无法想象。
修道,证道,得道,传道。
四者缺一不可,才算一位真正的“道人”。
所以先前在桃源别业那边,自家公子与那个名叫芦鹰的元婴修士,无偿赠予十二字。
静思敬事警世,休道修到修道。
简直就是说到了小陌的心坎里去。
修道之人需要静心思虑,敬重天地万事万物,同时还要对这个世界怀有警惕,所以不要轻易说自己已经修出了一个大道。
还差得远呢。
崔东山抬起双手,分别握拳,最后掌心相对,轻轻一拍掌,笑道:“那先生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人既不可妄自尊大,目中无人,看轻他人,也不可妄自菲薄,心中无我,看轻自己。只有不走极端,才算君子,才算正人。”
小陌点头道:“有理。”
其实崔东山还有件事没有多说。
此地旧主是田婉,那么她的师兄邹子,就一定走过这座洞天遗迹,一旦先生可以随意行走在光阴长河当中,未来就可以找机会与邹子问剑一场。
虽说不一定能做成,但已经不是什么绝无可能之事。
千山万水,都挡不住、敌不过先生脚上的那双草鞋。
小陌说道:“离开这里后,等风鸢渡船返回仙都山,我就去找灵椿道友,讨要几袋子金精铜钱。”
崔东山点头道:“如今想要购置金身碎片一事,不太容易,宝瓶洲那边,就不用想了,大骊朝廷不会有任何遗漏的。就算有人卖,也会是天价。桐叶洲这边,再加上那个扶摇洲,兴许还算有点机会,那些山水神灵金身破碎后,当年未必全部被蛮荒军帐搜刮殆尽,不过也只能算是些小漏可捡,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山上山下都已经缓过来了,一个个鬼精鬼精的。”
一袭青衫走出雷池禁制。
崔东山心情复杂,以自欺来欺天,可不是什么掩耳盗铃。
有人天高听下。
先生偏要与之分庭伉礼。
一行人来到山脚,崔东山介绍道:“此山名为赤松山,能够得手,算是意外之喜了,其实一开始我和周首席,拼了老命拦阻田婉离开宝瓶洲,是奔着那座大名鼎鼎的蝉蜕洞天去的。”
这座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的洞天遗址,不在三十六小洞天之列,如今被崔东山命名为长春-洞天。
田婉,茱萸峰,正阳山,水龙峰那位管着谍报的天才兄……
陈平安和崔东山对视一眼。
崔东山使劲点头,此事可行。
陈平安摇摇头,这种临时起意,不适宜不妥当的。
崔东山眼神示意,先生你总得问问看小陌的意思吧,不然就是一种另类的一言堂,不像先生了。
陈平安还是摇头。
小陌面对落魄山和仙都山成员,都会自己设置屏障,不去查探心弦,就更不谈自家公子和崔宗主了,所以只是依稀察觉到此事与自己有关,试探性说道:“公子在小陌这边,若是还有什么为难事,可就是小陌的失职了。”
崔东山笑道:“与先生无关,是我想要给小陌加个担子,能不能将落魄山谍报一事管起来,可惜先生拒绝了。”
小陌思量一番,说道:“我可以先打下手,一旁辅助,如果事实证明小陌还算得心应手,当然愿意为公子稍稍分忧几分。”
陈平安打趣道:“小陌,你一个飞升境巅峰剑修,每天去跟谍报邸报打交道,就不觉得跌份吗?”
小陌摇头道:“就当是不花钱就能翻阅书籍了,如此看书是天下第一趣事。”
崔东山使劲点头,“有理有理,就像不用花钱喝的酒,就是天底下第一等好酒。”
陈平安一巴掌拍在崔东山脑袋上,“我是自己开铺子酿酒的,喝酒花什么钱。”
崔东山继续介绍道:“这座小洞天,山河地界不大,不过方圆百里,但是天地灵气的充沛程度,不会输给桐叶宗的梧桐小洞天太多,总量至多差了两三成,这还是我没有往里边砸入神仙钱的缘故。”
崔东山抖了抖雪白袖子,得意洋洋,“哈,谁让我认了个异父异母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人间俗子看天,碧空如镜,修道之人在山上俯瞰大地山河,其实也是一把镜子,只是相对坑洼而已。”
一着不慎,修士就像在山上看见深渊。再起种种人我见。
崔东山点点头,知道先生是在提醒自己,不要玩弄人心。
山脚有条流水潺潺的溪涧,溪水泛红色,宛如仙家精心炼制的丹砂,流水重量远超寻常。
在家乡骊珠洞天,阮邛当年之所以在河畔打造铁匠铺子和铸造剑炉,就是相中了龙须河水的那份阴沉,适宜铸剑。
陈平安蹲在溪旁,掬水在手,有美玉光泽。
崔东山蹲在一旁,解释道:“溪涧之所以有此异象,是山上那些动辄大几千年岁数的古松,与一众仙家花卉自然枯荣,年复一年滋养流水,将那个‘赤’字不断夯实了,天然就是一种绝佳的符箓材质,回头咱们可以凭此跟于老儿或是龙虎山做笔买卖,按照我的估算,一年定量取水三千斤,就不会影响洞天的大道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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