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去往青鸾国的楼船,由以此作为营生的墨家机关师打造而成,在老龙城众多渡船当中并不出奇,每次承载百余人,更多还是运转分别来自宝瓶洲北方和桐叶洲南部的稀罕货物,只是到了这艘渡船商家手上的货物,是老龙城五大姓氏层层筛选之后的结果,成色自然一般,偶尔捡漏几样,额外赚几百颗雪花钱,就已经值得庆贺一番。
青鸾国在宝瓶洲东南部小有名气,以道观林立、寺庙繁多著称,各路道家神仙和大德高僧,经常在朝廷资助下,在此举办水陆道场和罗天大醮,加上青鸾国的青檀宣纸极负盛名,远销数洲,使得青鸾国历代皇帝跻身宝瓶洲东南版图最富有的君王之一,而且宝瓶洲佛家不兴,青鸾国内的寺庙数量冠绝一洲,梵音袅袅,一堵堵墙壁上题满了先贤、文豪、诗仙们的美文佳篇,又吸引了无数文人骚客去往青鸾国游历。
渡船顶层一间窗明几亮的厢房内,陈平安在翻阅一本关于青鸾国山水形胜的文人笔札,购自老龙城书肆,是专程要朱敛帮着搜罗而来。
陈平安看书,裴钱抄书。
世间难事,难在开头,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就谈不上难易了。裴钱就是如此,读书抄书成了每天的习惯,哪怕陈平安不去督促,也会每天坚持。只是陈平安也知道,如果自己久不在她身边,抄书一事,裴钱板上钉钉就会荒废,顶多愧疚个两三天,然后就撒野疯玩去了。
陈平安将那壶元婴老蛟金丹的小炼药酒,分成了五份,给画卷四人都送了一份,这是纯粹武夫为数不多、可以凭借外物精进修为的幸运事。隋右边如今是第七境金身境修为,又有法剑痴心在手,杀力其实不算小了,尤其是那种捉对厮杀,地仙之下的练气士,一旦被她近身十丈,未必是她一合之敌。朱敛瓶颈松动,迹象清晰,紧随隋右边之后,第二个涉足武夫炼神三境,近在咫尺。
魏羡和卢白象暂时没有破境的可能性,只是在郑大风的喂拳以及老龙城外死战后,将六境巅峰的山头,再往上拔高了一些。
画卷四人,本就不是一般的武夫七境和六境。
往北行走宝瓶洲这趟,只要不遇上失心疯的上五境修士,哪怕是对峙某位剑修之外的元婴地仙,不敢说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一战之力,肯定不缺,只要魏羡四人不惜死,说不定陈平安这方还能惨胜。
老龙城一役过后,陈平安最遗憾的是那张青色材质的镇剑符,钟魁以小雪锥写就,送给了郑大风,所困之剑,很凑巧,正是陈平安此刻身后背负的这把半仙兵“剑仙”,因为老龙城城主苻畦不是剑修,这把剑也非炼化本命物,所以登龙台上,郑大风以镇剑符拘押此剑,哪怕无法持续太久,苻畦便坦然认输了。
若是身怀一张镇剑符,便是遇上杀气腾腾的剑修元婴,陈平安非但不用太过畏惧,反而可以攻其不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这些得失,还不至于让陈平安如此萦绕心扉,难以释怀。
真正让陈平安感到失落的是这张符,是钟魁以君子之身、阳间之人,在世间书写的最后两张符箓之一。
相较于陈平安乘坐和见识过的那些跨洲渡船,脚下这艘渡船实在算是娇小袖珍,只能站在窗口赏景,并无观景台。
陈平安在裴钱写完字后,认真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无马虎应付需要重写的文字,就开始带着她一起练习六步走桩,每天最少两个时辰。
以前陈平安不觉得练习走桩,是如何枯燥乏味、何等劳心劳力的一件苦事,直到裴钱练习之后,才意识到其实这撼山拳的拳桩,确实简单,可要想练一百万遍,并不容易,身心皆是如此。哪怕陈平安会留心裴钱的呼吸急缓和体力盈余,可裴钱每次都会累得汗流浃背,额头发丝糊成一块,脸色惨白,虽然没敢叫苦抱怨,可陈平安在旁看着那张黝黑小脸蛋没了笑容,或是一步步走桩的时候,消瘦身体不由自主打颤,陈平安虽然始终面无表情,可看着是有些心疼的。
第一天裴钱靠着初生牛犊的兴奋劲头,强撑了两个时辰的走桩,结果最后是陈平安背着去了隔壁房间,第二天才一个时辰,就摔倒在地,抽筋不已,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没了,陈平安便没有强求两个时辰,之后几天都是保证一个时辰的拳架不断,每次稍稍多出片刻而已。
裴钱这才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一开始朱敛在旁边冷嘲热讽,小黑炭还有力气瞪眼,后来她就真没那份心气去跟朱敛争个公道了。
一旬之后,熬过了最艰辛的那段路程,裴钱脸上才多了些往昔笑容,走起路来,又开始裴钱金字招牌的大摇大摆,要么就是蹦蹦跳跳,朱敛再说什么“公子,老奴私以为裴钱习武资质极好,在打熬体魄的时候,筋骨多吃些苦头,气血才能旺盛,不妨每天走桩两个时辰”的混账话,裴钱已经可以继续瞪眼。
这天,练完走桩,一大一小,打开窗户,练习剑炉立桩,裴钱个子矮,只能面壁思过,在陈平安答应后,她就踩在了一条椅子上,刚好可以跟陈平安一起眺望窗外的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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