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是个很单纯的女子,哪怕在掖庭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挣扎求生过,但她的心里却仍然充满了阳光,整个人都是乐观开朗的,有点呆萌娇憨的味道。
如果在武氏的心里将所有认识的人排个名次的话,她的生母和亲姐妹暂且不论,在她心里觉得最有价值的人,李素无疑排名第一,这是无可争论的,若论她最敬畏同时也最忌惮的排名,……不好意思,李素还是第一,这个,也是无可争论的,因为自打认识李素那天起,武氏就被李素时时刻刻碾压着,以至于如今武氏的心理都有了阴影,面积无穷大。
对武氏来说,李素的存在像一座巍峨的山,一眼似乎能看到巅峦,但令她沮丧的是,无论怎样努力,这座山她一生都无法攀越,更遑论征服,在李素面前,武氏再多的谋略,再多的智计,全是枉费,他只淡淡的一记眼神,似乎已看穿了她的心肝脾肺肾。
如此恐怖的一个存在,李素在武氏心里的各项排名自然是毫无争议的第一了。
相比之下,杏儿在武氏心中却占着一个非常特殊的位置。
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憨憨傻傻的,毫无心机城府,当初在掖庭时苦苦挣扎,与武氏二女相依为命,互相保护,终于熬过了最艰困的日子。
这样一个小丫头,不知不觉间却在武氏心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有时候武氏甚至很羡慕她,因为她从始至终的单纯,无论艰困还是奢逸的环境,杏儿似乎从未改变过秉性,一如当初般纯洁乐观。
连武氏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对这个小丫头青眼相看,以前将她带出掖庭或许只是出自怜悯,到如今,她已将杏儿当成了亲妹妹,发自心底的想去保护她。
也许,杏儿拥有的东西,是她已彻底失去的吧。
泾水河边,武氏单手托腮,静静注视着河面,杏儿安静地陪在她身边,一双未经世事的清澈大眼却在静静地注视着她。
幽幽一声轻叹,武氏回过神,转头却见杏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武氏不由笑了。
“你直瞪瞪的看着我作甚?”
杏儿没笑,小脸浮上几许忧色:“武姐姐,你有心事?”
武氏笑容渐敛:“你怎么看出来的?”
“杏儿早看出来了,尤其是最近,武姐姐愁容不展,……姐姐莫非被李公爷责骂了?”
武氏强笑道:“莫瞎说,李公爷脾性温和,从来不责骂别人的,对家里的下人都客气得紧,人家虽是农户出身,可涵养气度却像是世家门阀里教养出来的谦谦君子呢。”
“若非李公爷责骂,武姐姐为何心事重重的样子?”
武氏沉默许久,方道:“杏儿,在我心里,一直将你当成了亲妹妹,有些话我不能对别人说,但我不能瞒着你。”
杏儿被武氏突如其来的郑重态度吓到了,发呆片刻后,吃吃地道:“武姐姐想说什么?杏儿或许没本事,帮不到姐姐的忙,但杏儿可以发誓,武姐姐对我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
武氏轻笑道:“没那么严重,其实……就是有些说不上是对或是错的念头。”
“杏儿,咱们从掖庭出来到现在,有两年多了吧?这两年,你过得如何?”
杏儿笑道:“挺好呀,不论是东宫公主殿下的道观,还是李公爷府上,杏儿都过得挺好,不愁吃穿,也不担心被打骂呵斥,大家对杏儿都挺好的,我常常在想呀,这样的日子若能一辈子过下去,杏儿死也无憾了。”
武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笑道:“杏儿,你在我眼里,像一块无瑕的美玉,单纯又善良,有时候我真恨不得和你换一下人生呢,如果……我也能似你这般知足又善良,想必如今的日子,我一定过得非常满足吧。”
杏儿不解地看着她,讷讷道:“武姐姐,你对如今的日子难道……不满足?”
武氏幽然叹道:“我自小与你的经历不同,你知道我是国公府出身,尽管我父亲死后,国公府家道中落,但我父亲毕竟是从龙旧臣,我也算是权贵儿女,后来父亲去世,同父异母的兄长将我母亲和姐妹赶出家门,从此流离失所,家境贫寒,我不得已入宫,那一年,我一脚踏进太极宫时,一心想的是如何在宫中出人头地,如何争得陛下的宠爱,教我母亲扬眉吐气,不再为生计发愁,今生还能母凭女贵,好好再风光一回……”
“后来,我凭美貌和手段,果真让陛下对我另眼相看,被陛下封为才人,留在身边随侍,那一年,是我最风光的一年,甚至连陪伴陛下多年的四妃都主动与我结交,一朝得志,轻狂无忌,那时的我,沉醉在陛下独宠的假象里,甚至一度以为久悬未立的正宫皇后之位我都有希望问鼎,于是愈发倨傲放肆起来……”
“结果,有一天,无端端的忽然一道圣旨下来,我莫名其妙被打入掖庭,从万人逢迎的武才人,一夜之间变成了自身难保的武氏罪妇……刚入掖庭的日子,我简直万念俱灰,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陛下忽然翻脸,以往对我的宠爱瞬间消逝殆尽,后来我才渐渐体会到,我终究太不晓事,太狷狂了,在暗流诡谲的太极宫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人才活得最长久,像我这种一朝得志便狂妄放肆的人,往往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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