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不能太天真,做刺史更不能天真,一耳朵能听出真话假话才算修炼到家。
余刺史显然还差了把火候,他把假话当成了真话。
付善言在城外百姓面前一脸冷酷且笃定的语气,说出三日内朝廷必有粮草到,百姓被糊弄得一愣一愣的,二话不说就信了,可惜付善言的戏演得太逼真,连刺史大人都信了。
能当上刺史的人,自然不是愚笨之辈,眼睛睁圆愣了片刻,立马明白过来了,然后,一脸哀怨绝望的看着李素。
“刚才那位将军所言……只是为了稳住百姓人心?”
李素笑道:“然也,否则今日百姓真会闹起来了。”
余刺史仰天长叹,为何长安朝廷派来了一群骗子?
“也就是说,三日内朝廷的赈灾粮草根本到不了晋州?”余刺史接着追问道。
“然也,别说三日,三十日都不一定……”李素收起了笑容,黯然叹道:“年景就是这样,你也知道,陛下前两年御驾亲征薛延陀汗国,整整一年终于灭了薛延陀,可是呢,国库也因这一战而耗空了,偌大的库房里空荡荡的能跑耗子,如今大唐北方四道皆受灾,户部火急火燎筹备粮草,然而受灾的地方实在太多,面积太大,几乎半壁江山的官府都在眼巴巴等着朝廷的赈粮,就算朝廷果真将赈粮送到晋州,你觉得能有多少粮食?余刺史,陛下和朝廷有心无力啊……”
余刺史呆住,接着脸色发白,这个玩笑开大了,可是,今日此情此景,若付善言不说这番谎言,还能怎么办?
失魂落魄地惨笑两声,余刺史又流泪了:“如此,晋州百姓生望断绝矣!第一个百姓饿死之日,下官便从城头跳下,以此残躯向乡亲父老谢罪便是……”
李素抿唇黯然不语。
从长安出发,一直到晋州,一路所见所闻,不得不说,大唐的官吏果然都是心系百姓的好官,几乎没见到作威作福或是怠政懒惰的庸官和贪官,每到一地,官员总是忙前忙后,顶着百姓的咒骂和指责,不发怒,也不冷漠,个个都是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任劳任怨形象,挖心掏肺对百姓,最后无力回天时,把自己的命搭上算是谢罪……
都是好人,都是好官,从不见他们喊过什么空洞的口号,可做的事情却是实实在在的造福守牧一方。
生于斯世,何其幸哉。
李素心头泛起淡淡的感动,因为感动,所以必须要为百姓和这些可爱的官员们做点事。
“先开官仓……”李素断然道:“官仓的粮食能撑十日,这十日里,我来想点别的办法。”
余刺史垂头不语,脸上的绝望之色一直未曾消退,显然,他对李素这一行人也不抱任何希望了。
李素也很无奈,他几乎都对自己绝望了。
人还没到晋阳,他已觉得前后无路,进退两难,这趟差事果然来者不善。
奉旨出长安时,李世民的旨意是追查谣言,这是最主要的任务,可一路走到现在,李素忽然发觉,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填饱百姓的肚子,而且这是所有问题和隐患的根源,百姓的肚子管住了,谁还有本事煽动大家造反?谁还有能力让谣言肆虐蔓延?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筹集粮食?
户部和国库指望不了了,不是朝廷不管百姓死活,而是受灾太广,而国库粮草有限,分配到每个地方的粮草只能是杯水车薪,所以晋州也好,晋阳也好,现在主要只能靠自筹自救。
想到这里,李素不由重重叹气,整个晋州的百姓都已沦落到啃树皮草根的地步了,如何自救?怎么救?神仙也变不出粮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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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一行暂时在刺史府住下。
余刺史尽了礼数,亲自将李治和李素等人安置在刺史府后院东边的厢房里,然后便顾不得官场的规矩,告了罪后风风火火去安置城外难民了。
李治盘腿坐在厢房内,手托着腮,一脸愁意地叹气。
李素眉头紧蹙,凝神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方老五,王桩和付善言等人则守在屋外廊下,厢房内外一片死寂。
不容乐观的情势令所有人心头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抑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不仅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也是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若不能解决眼前的困境,等待李素和李治的,或者说等待李世民和大唐的,将是关内四道烽烟尽起,各地民乱如火如荼,好好的贞观盛世,最后只能换来刀剑屠戮,将这大好盛世亲手葬送。
厢房内,李治小脸蛋布满愁容,拧结成难看的一团,小小年纪的他,也知道如今遇到了麻烦,天大的麻烦。
“子正兄,咱们如何办?上哪里弄那么多粮食赈济难民呢?”李治幽幽叹道。
李素苦笑:“你问我,我问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事再大也变不出粮食……”
“难道眼睁睁看百姓饿死?”
“这句是废话,说点有营养的……”李素翻了个白眼,道:“幸好官仓还能支撑十日,这十日内,我终归会想到办法的……”
李治精神一振,喜道:“子正兄真能想出办法吗?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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