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的人,非但没有觉得屈辱,反而一个个面色肃穆,甚至他们的眼眶,有些发红,都显得格外激动。
他们和别人不同,他们本身,本可享受常人所无法企及的荣华富贵,任何人走下了这座山,都可得到锦衣玉食,可受许多人的膜拜。
他们,其实早在许多年前,就曾走上人生的巅峰,站在高处。
而如今,俱都在山上,宁愿与经书为伴,原因,无非只有一个,心已倦了。
越是到了巅峰,越是无奈,纵使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可是这天下的许多事,俱都是无法改变的,他们曾经热切过,凭着热诚,以为可以改变天下大事。
事后方才知道,原来,他们依旧无能为力,面对这个千仓百孔的天下,他们力不从心,因此不由心生厌恶。
于是,挫败感和巨大的失望滋生,突然有了万事成空之念,于是便与书为伴,避世起来,反正什么事情他们都管不了,也改不了,索性做个鸵鸟,将头埋起来,与世隔绝。
这样他们就不会悲伤了,他们选择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
可现在他们看到了新的希望,看到了美好的盛世。
陈凯之便是他们新的希望。
他年轻,他乃先帝之子,先帝初登大宝时,所做的诸多改革,本就曾让人有过希望,因此,在众人看来,这位皇太子,理应可以继承先帝的遗志。
众人俱是感动万千。
那蒋学士,倒是真正的大儒,眼见如此,不禁苦笑,他心里知道,这一拜,自此之后,便不得安生了,再无法安心在天人阁里治学,只是……
只略略一想,他起身,亦是郑重其事的拜下,一字一句的说道:“草民蒋芳志,见过殿下。”
陈凯之只等他们完全行过了大礼,才出了口气,这种情况,陈凯之是决不能半途终止的,这是礼,而尤其是这样的拜礼,一帮情况,是下臣寻觅到了明主之后,方才行的礼,若是中途阻止,就是表示陈凯之不愿接受,所以陈凯之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他们的大礼之后,一直等到礼成。
陈凯之方才目光幽幽的环视了众人一圈,旋即便上前将宴先生等人搀起来。
“诸位先生请起,惭愧的很。”
诸人起身,此时再面面相见时,就全然不同了,这些泥古不化的老家伙们,一旦认定了你是他的主公,便再不可能将你当做学生、孩子看待。
晏先生朝陈凯之做了一个手势。
“请主公上座。”
陈凯之颔首,坐在上首,其余诸人,重新择座而坐。
晏先生脸色显得很凝重,随即便格外郑重的说道:“主公乃皇太子,那么,眼下所图的,就是夺门,主公以为呢?”
夺门……
就是篡权。
将本该属于陈凯之的东西,夺过来,这个门,便是宫门的意思,想要政变,首先要做的就是拿下宫门,只有如此,部属们才可以长驱直入,定鼎天下。
陈凯之手搭在案牍,看着一张张认真的脸,心里不禁感慨,走到今日这个地步,自己还能后退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赵王已经彻底反目,将来,迟早有一日,他要与赵王党决一生死,而更为紧迫的是,小皇帝迟早会一日日的长大,天下之大,将不会有自己的容身之地,眼下最迫在眉睫的,自然就是夺门,铲除赵王党,诛杀小皇帝,定鼎天下。
因为他是没得选择,这都是赵王的,比他上梁山哪。
陈凯之心里感喟了一番,便态度坚决的点头:“不错,为苍生社稷,必诛赵王余孽人等。”
换了位置,就换了脑袋啊。
连陈凯之都想不到,这厚黑的话,竟自己口里如此顺溜的道出来。
晏先生等人,暗暗点头,对这位主公,也不禁欣赏起来。
陈凯之要夺门,本质上是为了自己,可是他张口,便是社稷苍生,这才是君王的样子,这固然是伪善,可某种程度,也意味着成熟,这说明陈凯之早将这个世界的本质看透了,无论心里如何想,社稷苍生,是必定要挂在嘴边的。
而真正可怕的,是后一句,前者是牌坊,后者却故意略去了小皇帝,没有赤裸裸的说要诛杀小皇帝,因为此人,毕竟是陈凯之的堂弟,而且年纪幼小,所以陈凯之斩钉截铁的喊出了必诛赵王余孽人等。
杀了赵王人等,天下就已得了七七八八了,小皇帝暂时不提,铲除余孽,这自然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列祖列宗的江山,不至于被贼子所趁,因此,这句话,极为重要,直接点明了未来的方向,再直白一点说,便是为了百姓,为了列祖列宗,陈凯之将代表人民和祖宗,清除君侧,铲除赵王等奸党。
目标明确,简单有效,且一下子,具有了合法性。
晏先生不禁感慨,主公……还真是人精啊,他随即问道:“那么主公有何打算?”
陈凯之目光环视了众人一圈,见众人都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他便笑了笑:“不知诸位先生,怎么看呢?”
这一次,轮到陈凯之考教大家了。
晏先生捋须笑了笑:“我等早已有过讨论,无非,就是上中下三策罢了,上策为养精蓄锐、伺机而动。”
陈凯之点头,这确实是上策,说穿了,这就是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不过……他摇摇头:“而今我与赵王,已是势不两立,此虽为上策,却再难实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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