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子还倒吊在房梁上, 有如八-九月孕妇的肚子已完全消瘪, 只偶尔吐出一口酸水,却再也没有老鼠大小的饿死鬼从喉头冒出来。摆在他下方的大缸装满吱吱乱叫的小人,一个踩着一个往外爬,却仿佛撞上一层无形的墙壁, 又砰地一声掉落回去。那场景说不出的怪诞可怖, 令人只看一眼就头皮发麻。
王夫人惴惴不安地道,“大人,我儿肚子里还有鬼物吗?可不可以把他放下来?”话音刚落,王家的仆役就齐齐退后一步,生怕被夫人喊去解绳索。一缸饿死鬼摆在公子脑袋下, 谁敢靠近?万一掉进去……那画面太恶心, 众人不敢多想。
周妙音却麻着胆子走了好几圈,一再追问, “这些是鬼?真的是鬼?”此前, 她对鬼怪的所有认知不过来自于上一世所看的恐怖电影而已, 却从未想过在现实中会遇见。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否则脑子要炸了。
有姝并不搭理她, 转脸去看主子, 见他正仰头灌茶水,一副极力忍耐的模样,便温声道, “要不你先回去?接下来我还要把他们处理掉。”
郕王哪里肯在少年面前露出怯弱之态, 连忙收敛情绪, 故作云淡风轻地摆手。他并非害怕,只是受不了饿死鬼身上那股腥味,像死了许久又浸泡在臭水沟里的老鼠,也不知王公子本人恢复意识后该如何自处。
有姝只得给他化了一张凝神静心符,亲眼看他喝掉才甩了甩袖子。百八十斤的大缸竟被他清冷袖风推出去老远,然后稳稳停住。原本挤在门口的路人连忙后退,免得被大缸撞上,表情越发崇敬狂热。连各地藩王的探子都被这招唬得一愣一愣的,把鬼医的实力和危险程度提升至最高等。
“把人放下来吧。”有姝摆手吩咐。
王夫人喜极而泣,连忙命仆役把儿子身上的绳索解开,慢慢平放在病床-上,又端来热水清洗他臭不可闻的脑袋,接连洗了三四遍味道还是很重,惹得几名丫鬟频频干呕。有姝不免想起上辈子的自己,嘴角飞快翘了翘,从药柜里找出一些虎尾兰,让李狗蛋煎成药水替王公子冲洗。途中,王公子清醒过来,揉着肚子直喊饿。
王夫人一听见这个字就下意识地打哆嗦,惊恐道,“大人,他怎么还喊饿?是不是肚子里还有那个玩意儿?”
“之前他吃进去的东西全用来供养饿死鬼,醒了又怎能不饿?”有姝从袖袋里摸出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阴阳元气符,扔给虚弱不堪的王公子,命令道,“吃掉。”
“你竟敢让本公子吃纸?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王公子近月来皆是昏昏沉沉的,又哪里知道鬼医大人的名号,眉毛一竖便露出张狂之态。
“不吃也罢。”有姝指尖一招,符箓竟似活了一般,径直飞向他掌心。
王夫人哪里舍得退还鬼医大人的符箓?这玩意儿若是拿去外面,能卖到万两黄金的价,莫说沧州府的权贵们抢破头,便是各地藩王也趋之若鹜。她以平生最敏捷的动作把半空中的符箓截住,旋身就甩了儿子一巴掌,骂骂咧咧道,“你个孽障,竟敢对鬼医大人如此无礼!若不是鬼医大人救了你,你早就被饿死鬼吸成-人干了!你给老娘吃掉,快吃啊!”
见儿子左右躲避,她干脆揪住儿子发髻,又命两个身强体壮的仆妇掐住他下颚,硬把符箓塞进去。也不知符箓上施了什么神通,竟入口即化,不过片刻,本还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的王公子已是神采奕奕,脸颊丰润,连蜡黄粗糙的皮肤都变得光泽许多。
自己的身体,感受当然比旁人更为深刻,王公子再不敢叫嚣,又听了丫鬟附在耳边说的那些话,连忙跪下给鬼医磕头,目中满是懊悔与惊惧的神色,及至见到满缸饿死鬼,差点没厥过去。
围观者一面羡慕他好运气,一面又鄙夷他胆儿小。鬼医大人就在此处镇守,有什么好怕的?还有几个好奇心比较重,扬声问道,“大人,他肚子里怎么跑进去那么多饿死鬼?这也太邪门了!”
“不过是沉迷女色损了阳气,又恰逢路边有乞丐饿死,上去亵渎了尸体,这才招致横祸。饿死鬼这等邪物其实无需惧怕,他们大多孱弱,若你阳气充足便不敢近身。”有姝一面说一面绘制冥火符,轻飘飘地扔进大缸。
一股紫色火焰腾空而起,将仁心堂照得分外透亮,却并无热度,反而阴冷极了。路人连连后退连连惊呼,王家众人则抱在一起互相取暖。但缸里的饿死鬼却仿佛掉入了岩浆池,发出凄厉的嘶鸣,扭动着、抓挠着、蹦跳着,一只接一只化成飞灰。短短几息过去,缸里竟空无一物,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这样的手段简直通神了!路人大哗,继而跪伏一片。有姝却依然从容淡定,指指大门,发出逐客令,“王夫人,王公子,你们可以走了,下回路遇乞丐,不说救济,好歹不要作贱他们。再者,回去之后三月内莫近女色,你现在本就阳气大损,容易招惹邪物,若再泄-了精元,也不知又会撞见什么。我鬼医还有一条规矩忘了说,救过一次的人,绝不会再救第二次,你们好好惜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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