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的坐堂大夫从没见过这等阵仗。定国公府世子和赵丞相的嫡孙在前开路, 后面呼啦啦跟着一帮勋贵子弟,中间围着两名十六七岁的少年,一个满头大汗地搀扶,一个行走不便, 面露痛苦,仿似得了什么重病。
他整日在此处候诊,来来往往见的人多了, 也算颇有眼力, 顿时紧张起来。薛世子和赵公子可都是九殿下的伴读, 且这些人里还夹着几个面白无须的太监, 难道受伤的人是九殿下?
我的娘哎!今儿个怎会如此倒霉?观九殿下那疼痛难忍、寸步难行的模样,定是病得极重,来不及赶回宫才往自己这里跑,若自己治不好他, 那可是要砍头的!思及此,大夫只觉心惊肉跳,站起身时打了几个哆嗦, 恨不能纳头便拜,顺便求求这尊菩萨到别的地儿去。
刚要张口, 扶人的少年已指着九殿下衣摆, 言道, “大夫, 给他看看, 他这儿被烫伤了。”话落伸出舌头, 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糖葫芦,态度十分悠闲。
大夫闻听此言猛然泻-出一口气,心道烫伤?竟然只是烫伤?那为何九殿下看着像断了腿一样,便是坐下也浑身瘫软,一只手需得死死摁着少年肩膀,仿佛这样才能压抑住痛苦。
他不大相信少年的话,却也没那个胆子敢把九殿下拒之门外,连忙跪下去撩殿下衣摆,想看看伤处。
九皇子最厌恶旁人近身,一脚将他踹开,指着有姝道,“你来帮本王看。”
有姝把人送到就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正兀自舔-着糖葫芦,闻听这话瞪圆眼睛指指自己,表情非常疑惑。
“说你呢,还愣着作甚,赶紧帮殿下看看!”近侍快步上前推了少年一把。旁人都快急死了,这人怎么还有心思吃东西?若非九殿下脾气执拗,不喜外人碰触,连他们这些贴身太监也要保持三尺以上的距离,他早就扑过去了!
上次殿下只不过发热三天,东宫侍从就杖毙半数,今儿若烫伤严重,谁也讨不了好。
有姝被推得踉跄,差点摔入九皇子怀中,所幸及时抓-住椅背,这才避免直接坐到他伤口上。两人面颊贴得极近,似乎能闻见彼此呼出的气息,一个带着熟悉的龙涎香,一个带着熟悉的麦芽糖,甜蜜蜜,热乎乎,令人醺醺欲醉。九皇子差点就沉迷其中无可自拔,对上少年略显惊恐不安的眼眸才堪堪回神,一把将他摁坐在自己身边,对着近侍便一个窝心腿踹过去,“不过一个奴才,也敢对贵人动手,谁给你的胆子?”完全忘了此刻的自己正假装伤残,动作比方才利索几百倍。
还不是九殿下您给的胆子?众人心中腹诽,却不敢直言。满上京的人都知道九殿下行-事最为张狂,连带的,他身边的仆役也都高人一等,随意呵斥宫妃已属平常,便是一品大员也敢呛几声。推搡某个名不见经传的贵族公子哥儿不过是顺手施为而已,便是心中再不忿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谁让九殿下护短呢?
但现在,谁亲谁疏,谁里谁外,谁是他的短处,已很明显,竟不是打小伺候他的心腹太监,而是才见面不足一个时辰的少年。薛望京等人心中倍感惊异,且对少年刮目相看,赵玉松却暗暗咬紧牙关。
那近侍被踹出去三丈远,趴在地上断断续续呻-吟,好似伤得极重。九皇子却连看一眼也觉厌烦,摆手道,“回去后便让他收拾收拾滚出东宫,本王身边不留没眼力见的东西。”
随行侍卫拱手应诺,把人抬出去时深深看了少年一眼。能被殿下如此另眼相待,这人究竟有什么魔力?所谓的没眼力见,大约就是对少年不敬吧?殿下这是在变相地告知他们,这位赵小公子已在他羽翼之下,除了他自己,谁也碰不得。
有姝也觉得惊诧极了,鼓着圆圆的眼睛上下打量主子。主子转世以后果然与上一辈子完全不同,性格变得如此暴戾恣睢,竟与当初的太子有些相像。按理来说他这辈子成长环境十分优越,且没遭受过任何风雨,亦有父母疼爱保护,性格应该更为温和仁善才对。难道是被宠坏了?
有姝莫名觉得有趣,不禁勾了勾唇角。便是主子性格大变,他也从不怀疑九皇子并非他的转世。自己能从六百年后来到大夏,且成为赵有姝,主子变成九皇子也没什么稀奇。重要的是他们的生命还能得到延续,亦能在无尽岁月中蓦然相见于人海,这难道不是一件极美的事?
九皇子仿佛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死死盯着少年,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好半天才面红耳赤地道,“你,你竟然有酒窝!”笑起来可爱极了,令他的心也跟着震颤,恨不能将之拉入怀中戳一戳,舔一舔,看看是不是软得像米糕,又甜得像蜜糖。
有姝捂住腮帮子,表情古怪。有酒窝的人满大街都是,为何主子却像从未见过一般?难道宫里的人都不长酒窝?
两人相互对视,气氛亲密而又古怪。有近侍作为前车之鉴,旁人自然不敢打扰,待有姝为了掩饰尴尬微微撇开头,并开始舔糖葫芦时,薛望京才迟疑道,“殿下,您这腿还治不治?”不治咱就走吧,看您之前踹人那股狠劲儿,也不像伤得很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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