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从三原县衙传出消息,大元帅要任用贤良,请开明士绅踊跃推举,至西安共商大事。
刘承宗在这些地方民间不得人心,里居士绅纷纷因这道消息,被搅得不得安宁。
不少人惊慌地跑到三原郊外拜访王徵,要么就是跑到三原北城拜访焦源溥,希望能有个主心骨。
但这俩老头儿,面对士绅们希望他们拿主意的期待,都默不作声。
而在三原县衙,张缙彦同冶鼎推杯换盏,听着城内生员对两家情形的描述,哈哈大笑,拍着冶鼎的肩膀道:“贤弟啊,只要他俩不说话,这事就成了一半啦!”
冶鼎对他这么亲近的举动,虽然是真不习惯,却也难免在心中生出几分,找到好大哥的知己之感。
毕竟他在元帅府,地位很尴尬。
虽然有刘承宗的授意照顾,但那些帅府大将他也接触不着,而能接触到的羽林郎官、西宁秀才,又都不敢跟他走得太近。
而义父莫与京,光义子就有六个,更有族中子弟,谁都顾不上。
只有张缙彦这个进士出身的降官,不禁对他推心置腹,教他如何处理政务、为官一地,遇上能够立功的事,更热心地拉他一起来,令冶鼎很是感激。
裹狼裘、着官袍的冶鼎,在面容上仍显青涩,对张缙彦的兴奋大为不解,疑惑道:“张兄,二人皆对此事沉默不语,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这贤弟就不懂了,此时诸多士绅找上他们,所为何事?”
张缙彦伸手在耀瓷酒碗里沾了点酒,在石桌上画了个圈,笑道:“此地人等,反帅府已成家家户户之执念,贸然叫其出仕……”
他抬手在脸上点了点:“谁都拉不下脸面,担心街坊背后议论,但帅府真压下来,贤弟请上五十兵丁,找个大户宅子叫人出仕,他们也顶不住。”
“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王徵、焦源溥,就是高个。”
张缙彦笑着反问道:“可是贤弟你猜猜,这高个,他们就当真愿意做高个?”
冶鼎果断摇头:“想必不愿。”
当年河湟事变,他们冶家的土司算什么,正经的高个是李家土司,可是数着那李天俞在他父亲、叔叔守护的马场城下打得起劲。
“对咯!”
张缙彦不知冶鼎过往经历,倒还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能答上来了。
因为通常,那些当高个的人,遇上事往往真得顶上去。
这跟其愿不愿当高个,没关系,环境和人群,就会把他架在那儿,退无可退。
张缙彦端起酒碗小饮一口,咧着嘴问道:“这俩高个,你主政三原以来,见过吗?”
冶鼎摇摇头:“王徵的儿子王永春、焦源溥的儿子焦之雅、焦之夏倒是来过县衙。”
“王永春有文才,焦家兄弟也是文武双全之辈,将来贤弟也可将其引荐给元帅。”
张缙彦提了一下两家小辈,随后才说起两家长辈,他先道:“至于王徵,我对他熟悉得很,韬略兵法、创制奇器,创办仁会救灾,是空负才能一辈子郁郁不得志的老先生。”
“仁会确实救灾得力。”
冶鼎点头称赞,不过面上露出迟疑,问道:“不过其言必称吾主,只怕邪见引得大帅不喜,实不相瞒,小弟正想向大帅报告此事。”
张缙彦面露了然。
王徵所创办仁会,基本上就是个传播西儒教义的救济组织。
这也算三原传统了,在这片地方,因为官员为表、士绅富民为里的社会精英力量强大,故而在地方治理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这种模式,让地方力量在某些时候,会逾越官民之间的边际,不过这并非僭越或藐视皇权,更像是精英力量在社会崩溃时与官府合作自救。
这种情况,在整个天下都非常特殊。
因为遍布卫所、军镇的陕西,军政民事由军事主导,政治力量的影响,相较其他各省,本来就比较弱。
唯独在耀州、乾州、同州这个商业格外发达的三角地区没有军事力量。
当陕西出现军政崩溃,对其他地方来说,就等于完蛋了。
而三角地区的军事、政治力量平时都比较小,民间力量一贯强大,得以在官府对局面毫无办法时,迸发出巨大力量。
这种力量,帮助当地多次抵御农民军的袭击,同样也通过民间救济,抵御旱灾和饥荒的侵袭。
在这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带有个人风格。
王徵精通西学,故而三原的民团有自铸红夷大炮的能力;而王徵信仰西儒,三原的仁会,自然也沾染教会的劝民手段。
“愚兄以为,贤弟不必将这当成大事。”
张缙彦摇头,正色道:“恰恰相反,这对贤弟而言,是学习的好机会,民间会道门都一样,官府失责,自有妖人跳出来,争权夺利。”
“贤弟既为一县尊长、万民父母,只管看他们干什么,有样学样便是,他赈济饥民,你也赈济;他设立药局,你就收编了做惠民药局;他设立坟茔,你就收编了做漏泽园。”
“了不起给几个旌异优免,免了杂役而已。”
“他还要祈求天主,贤弟作为父母,做事更为省力,把他要做的事都做了,让他无路可走。”
张缙彦全然不把这当回事,颇有几分感慨意思,摇头晃脑道:“普天之下,没有比官府更大的威能,如果有,那一定是新的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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