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在哥哥怀里哭了足足两刻钟,才在男人有规律的轻拍下止了泪,抬起头时,眼睛都肿了。
程杨经历的事多,心中激荡已经平复,任由妹妹凝目打量自己,他细心帮她擦干脸上泪痕,免得一会儿被寒风吹皱了脸。
兄妹俩眼中皆是久别重逢之情,明月跟车夫尴尬对视几眼,默默传达各自的不安。
阿榆眼里只剩这个面容坚毅俊朗却依稀还有少年时模样的哥哥,程杨想的就多了,扫一眼两个下人,他将妹妹抱了下来,对明月道:“回去告诉展家大少奶奶,就说我们兄妹重逢,改日阿榆再过去拜访。”他回来的急,靠近县城时更是马不停蹄,未料到家只看到一个小丫鬟,说话也不清楚,他匆匆问了妹妹下落便追上来了。如今先跟妹妹回家,问问这些年她过得如何,其他的,诸如为何屋里陈设那般贵气为何妹妹会认识县城里的富商,他会亲自派人打听。
明月有些犹豫。方才兄妹叙旧,她就悄悄观察过这个自称程杨的男人了,脚踏牛皮靴,身上是鸦青色杭绸圆领长袍,外罩乌缎翻毛斗篷,头戴玉冠兼之身上又有居高位者的肃杀之气,绝非凡人。单看长相,男人跟阿榆只有眼睛略有相似,虽然阿榆认了对方为哥哥,可阿榆本来就单纯,万一对方只是冒充的怎么办?阿榆是二少爷喜欢的人,相信这事早就传出去了,若是有人蓄意骗走阿榆再来胁迫二少爷……
明月不敢再往下想,可对上男人犀利的目光,她也不敢阻拦,强装镇定道:“程公子现在要带阿榆姑娘回王家村吗?外面风大,不如公子骑马,奴婢送姑娘一程吧?”若是这人不回村,她是万万不敢放人的,必须让车夫阻拦。若是回去,长安留在王家村,他见多识广,她可以跟他好好商量。
“不必。”程杨肃容拒绝,转身对阿榆道:“这里离家不远,咱们走回去吧,哥哥很久没有跟你一起回家了。”路上安静,他想好好跟妹妹说说话。
阿榆点头,朝车上的明月笑笑:“那我先跟哥哥回去了,你替我跟表姑娘道歉。”
程杨微微挑眉,不是展家大少奶奶吗?怎么变成了表姑娘?
明月还想再劝,程杨已经一手牵马一手牵妹妹,转身沿土路往回走了。
“明月姑娘,咱们现在怎么办啊?”车夫六神无主。
明月咬咬唇,最终道:“你先慢慢赶车,我留意后头,如果他们真的进了村子,咱们马上回去禀报二少爷!”
暂且也只能这样了,车夫回到辕座上,轻轻“驾”了声。
明月趴在后车窗前,偷偷盯着那边。
程杨走得很慢,先简单地跟阿榆解释为何他这么久都没有音信。
“哥哥押镖路上遇到山匪,被他们抓到山上,他们逼我入伙,我没应,被他们关了起来,每日做苦力。大约做了一年多,官兵前来剿匪,把我当成山匪同伙押走了,送到西北从军。说来丢人,哥哥心想既然从军了,不如好好打一场,挣个官也好光宗耀祖,没想才打半年上面将军战败,我跟其他几十个将士都成了俘虏,在敌国一关就是四年……”
“两国再次交战,哥哥侥幸逃了出来,还立了些功。那时哥哥就想回来找你了,可战事紧张,哥哥脱不了身也没法给你传信。九月大军班师回朝,哥哥忙着打点上头好求个咱们这边的官职,脱不开身,便派人过来给你递信,那人打听之后却说你早早出家三月里又丧命火场,你都不知道哥哥听说后有多……阿榆,这次回来,哥哥本来是想给你寻仇的,幸好,幸好你没事。”
程杨松开马绳,再次将妹妹抱进怀里:“别哭,那都是以前了,现在哥哥不是好好的?往后咱们兄妹一起过好日子。阿榆别哭了,你好好跟哥哥说说,你怎么会出家,大伯不要你了,他逼你当尼姑?还有尼姑庵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你跟展家又是什么关系?”妹妹失而复得,他急着见她,便只跟那个小丫鬟打听妹妹去了哪里,以及展家是什么身份。
以前的事,阿榆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记忆太模糊,她只记得自己生了一场大病,醒来时已经成了尼姑,至于是她自己昏倒在尼姑庵门口还是怎么回事,她都不记得。尼姑庵几年的生活日日相似,她介绍了师父师祖和师姐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除非程杨细问,她并没有刻意回想什么,最后便是她认识展怀春之后的事了。
有因必有果,有些事情阿榆想含混带过去,程杨却紧抓不放,譬如阿榆为何会被主持逐出尼姑庵。阿榆想撒谎,程杨一个眼神她就心虚了,只好把展怀春逼她破戒一事说了。接着又是她当丫鬟,为何她会记起小时候的事,于是展怀春打她板子的事程杨也知道了,再然后就是家里的摆设隔壁多出来的房子……
最终阿榆能瞒下来的,只有那些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亲密。
可程杨是什么人,不知道时不会多想,知道了,他直接提出一个很关键的疑问:“既然莺儿是你的丫鬟,为何她跟你睡在一个炕上?”虽然只在妹妹屋里站了片刻,里面的布置他却记得很清楚。
那是她防着展怀春用的,可阿榆哪能说实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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