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方茹若有所思,似懂非懂,赵俊臣笑了。
若是已经有了提示,方茹却依旧不能想透的话,那么赵俊臣的这般手段,或许也真能瞒过德庆皇帝。
另一边,方茹试探的问道:“老爷您是说,即使太子他按着你折子上的建议来安排,下面地方那些具体负责的官员,也极有可能会去坏事?”
赵俊臣并非神秘主义者,不喜欢故弄玄虚,见方茹询问,也会解释清楚,笑道:“不是极有可能会坏事,而是必然会坏事。”
顿了顿后,赵俊臣接着说道:“咱们如今的大明朝,缺银子、缺人才、缺文事、缺武功,但就是不缺欺上瞒下、自作聪明的贪官,若是按着我的建议行事,中枢把南巡的诸般准备,下放给地方官府,看似与中枢撇清了关系,但地方官府亦会变得肆无忌惮,如此一来,不出乱子当真就是见鬼了。”
轻轻一笑后,赵俊臣又说道:“更何况,我的这些建议,本就留着诸多陷阱,比如说,按照我的建议,南巡之前,道路河工的修整,不再强招百姓,而是全凭自愿,但另一方面,进度质量最佳的府县,该地的父母官却能得到吏部记功,如此一来,那些县官府官,为了争赶进度,哪里还会任凭百姓自愿?……”
“……再比如说,一旦中枢不再直接干涉,任由地方自行准备,那些地方官员为了在南巡之际讨好陛下,必然会大动干戈,诸般手段自不用提,但若是大动干戈,就必然需要银子,然而中枢拨下来的银钱毕竟只是定数,绝不够用,如此一下,剩下的银子又哪里去找?……”
“……又比如说,自愿参工的百姓,以家境贫苦者为先,可以得到减免税负的奖赏,但面对减免税负的诱惑,地方上的那些大户又岂会无动于衷?要知道,贫困百姓减免些税负,也不过一二两银子的数量罢了,但那些大户人家稍减些税负,怕就是要以千百两银子来计算了。到那时候,诸般贿赂下,怕是许多百姓辛苦修路扩河后,却会发现自己的功劳全都记在了别人的头上……
“……如此种种,类似的弊病,还有许多,这样一来,又怎会不出乱子不生民怨?……”
听了赵俊臣的解释,方茹才发现,赵俊臣所提出的这些建议,这些原本让她赞叹不已的“良策”,竟还有如此之多的弊病。
另一边,赵俊臣却感叹道:“许多政策,看似前景良好,但也仅止于‘看似’罢了。有时候,某些策略只适合于一地一时;有时候,两个同样利国利民的良策,同时实施反而会变得祸国殃民;有时候,某些策略固然可以见效于一时,但时机环境稍变,就会流害百年。类似的教训,历朝历代皆有,然而世人却总是得不到教训,某些策略被提出后,皆是只顾盯着成功后的美好前景,至于策略的可行性,以及失败后会产生的祸害,总是被下意识的忽略了。”
想到后世自己所熟知的一些事情,赵俊臣的这番感慨倒是真心,虽然他正打算向德庆皇帝进呈一份祸国殃民但却前景美妙的“良策”。
方茹明白了赵俊臣的深意后,却也愈加的疑惑了,又皱眉问道:“老爷,只是如此一来,诸般乱子民怨,皆是地方官府所为,你想要抹黑太子朱和堉的目的,怕也无法达到了。”
赵俊臣摇头道:“将来出了乱子之后,太子他最少也是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他的清名必然受损,办事能力也会被陛下怀疑。更何况,你觉得以咱们这位太子的性子,南巡的诸般准备,他当真会安心的下放地方衙门?插手是一定的,只是他插手越深,将来的罪责也就越大。”
说到这里,赵俊臣又是意味深长的一笑,说道:“到那时候,一旦出事,犯事的那些地方官员,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毕竟按照我的建议,银钱的拨放会由太子亲自负责,而以太子的性子,拨给地方官府的银子,必然会是精打细算,那些地方官员,到时候大可以说太子拨下的银子太少,他们诸般劳民伤财的作为,皆是被太子逼得。”
“原来如此,还是老爷睿智,算无遗策。”
听赵俊臣这么说,方茹眼中闪过钦佩仰慕之色。
赵俊臣笑道:“这封折子的用意,你既然已经明白了,那就帮着抄录一份,然后再把你抄录的折子托人送到宫里去。”
方茹微微一愣后,终于明白了赵俊臣让自己看这封折子的用意,笑道:“是啊,老爷你如今正值病重,连笔也不能提,但心系国事,一心为陛下南巡考虑,由妾身代笔,于卧病之中口述了这封折子,若是陛下得知了这般情况,必会为老爷你的用心良苦而感动的。”
赵俊臣挥手一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情况要讲明白,具体如何描述,你看着办就是。另外,在这封折子的最后,你更要讲明,我之所以要上这封折子,是为了举荐工部尚书左兰山,左兰山熟知水路政令,这南巡的诸般准备,由他负责也说得过去,可不是为了帮太子说话。”
“这些妾身自是明白,老爷不用担心。”
方茹亦是笑道。
………
第二天,紫禁城,养心殿。
此时,德庆皇帝正审阅着赵俊臣的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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