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荒漠里的某处。
当黎明的第一缕光拨开地平线上的漆黑,一个怪物——浑身上下用衣物和厚布包得严严实实的怪物——在一块巨岩底下的避风处里动了动,笨拙地爬了起来。
但它不是自然醒觉的。
昏暗中,“怪物”伸出厚厚的四肢,打着疲惫的哈欠,把自己的头脸从厚布里扒了出来,深吸一口气。
天亮了。
它——这个衣物包裹下的少年,朦胧中把手伸出巨岩外的范围。
一阵寒风立刻凉飕飕地刮过手心,让他打了个寒颤。
真冷啊。
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泰尔斯哆嗦着抖了抖全身,摩擦着自己的双手,摸向身边——昨晚好不容易用燧石枯枝生起的火堆,不知在何时熄灭了。
他心有余悸地摇摇头。
下一次,不能在这么高的沙丘上过夜了,风太大,哪怕有岩石避风也不行。
在蒙蒙亮的天色下,王子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地靠着身后的岩石。
他远远看着一望无际的沙漠旷野,用了三十秒时间,从惺忪中完全清醒过来。
在泰尔斯长达六年的龙霄城学习生涯中,几乎每一位有幸前往英灵宫,为两位身份显赫的学生授课的学士,对于大荒漠的描述都是“炎热”和“暴晒”,或者诸如此类的字眼。
妈的。
泰尔斯缩紧了身体,不无埋怨地想:他们肯定都是道听途说。
事实是:这里只有一半的时间是夺命的炎热。
另一半的时间里——它的夜晚寒冷得足以储存冰块,或者冻死一个泰尔斯。
该死。
活该北地人进不来大荒漠。
泰尔斯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抬起视线,把这块巨岩底下的小型峡谷,以及不远处的漫漫沙丘尽收眼底。
大自然是最奇妙的画手:赤红的天际线下,连绵起伏的沙丘着色金黄,曲线优雅而顺滑,仿佛美人慵懒侧卧的臀背,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感。
然而只有泰尔斯自己知道,这片让人心旷神怡的美景下,蕴藏着怎样无情的真相。
日出了,夜晚的冰冷渐渐消失,距离正午的酷热则还剩下几个小时,这是他宝贵的赶路时间。
泰尔斯打开行囊,检查自己的库存。
一块干奶酪,两块小面包。
以及……
最后的一袋清水。
他叹了一口气。
泰尔斯磨了磨干枯的嘴唇,强忍着微微的饥饿感,把奶酪塞回行囊。
他掏出所剩不多的面包,在静谧的清晨里默默地撕咬,填充着上午所需的能量,在找到下一个水源之前,他不能多吃——这会让他的体内水分消耗得更快。
一想到这一点,泰尔斯心中的压力就遽然增大。
泰尔斯爬起身来,在距离营地不远的地方挖开一个沙坑,揭开自己的一块麻布,从里面掏出几块石头,庆幸地发现石头的下半部又冷又湿。
王子把它们当作情人一样,开心地张开嘴,吸吮着上面的湿润——味道有些怪,但能从这里面得到些许水分,不必消耗珍贵的清水,何乐而不为呢。
可缺水不是唯一的威胁。
泰尔斯试了试周围的温度,默默地脱下御寒过夜的衣物,绑好行囊,伸手探进仅剩最后一些余温的火堆,把自己的上半张脸特别是眼眶部分用焦炭抹黑。
要知道,当在无边沙漠里行走了一天的泰尔斯发现自己居然开始眼花的时候,心里的那种恐慌简直要漫出胸腔。
直到他想起这个方法——据说绝日严寒里的北地猎人们偶尔也会用这一招,用来避免在白茫茫雪地里逡巡过久可能导致的雪盲,而泰尔斯敢用他这三天来的沙漠经历发誓:这招在沙漠里同样有效。
泰尔斯涂完了炭黑,继而把收集水分的那块麻布展开,绑上自己的头顶,把头发鬓角都扎得严严实实。虽然泰尔斯并不觉得沙漠里有多热——即使每一个人都对他说过荒漠里最大的威胁是炎热——但绑上头巾,无论遮阳还是保湿防风,应该多多少少有些帮助。
从绑腿到袖口,他认真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行头:掏出娅拉送给他的那块黑布,当作面罩盖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背起行囊和时光弩,抓起两只当手杖使的树枝,确认了一下太阳升起的方向在自己的左手边。
愿今天一切顺利。
让我找到水源……
或者援助。
准备完毕,就差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装成惊喜礼物的王子这么想着,深吸一口气,走出避风处。
风沙顿时迎面而来,带着夜晚的阴冷,让他不禁眯眼。
迎面就是一个大沙丘,泰尔斯小心翼翼地绕过它的中心,寻找路途远但坡度小,尽量避开风向的缓坡斜穿而上,迈过这个沙丘——第一天进入荒漠的他傻乎乎地直上直下,翻过两个沙丘后就气喘吁吁,双腿发麻,现在的泰尔斯终于吸取了教训。
“呼……唰……唰……”
风沙自背部吹袭而来,细小的沙砾打击他耳边的麻布,窸窣作响。
泰尔斯借着手杖的力度,一步一步地向前行进,遇高坡则绕行,遇缓坡则慎穿。
太阳渐渐升高,寒冷的沙漠也逐步回温,他偶尔转头环顾,入目只有一片黄沙,耳畔唯有风声呼啸,飞禽走兽尽皆无踪。
即便植物也只有低矮的灌木和根深的旱柳,死气沉沉地静躺在沙上。
举目可见的广阔沙丘,茫茫荒漠里,依旧只有泰尔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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